周行德隻覺得渾身無力,喃喃道:“我又有什麽辦法,天子一心要讓秦大人死,誰能攔得住他?上奏折求情,有用嗎?或者找朝中的重臣說項,誰敢……”


    他隻差同秦氏說一聲“準備後事”吧,可一看到秦夫人滿麵的悲戚,這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問題是,如今自己若不替秦氏想個辦法,根本就出不了這屋。瓜田李下,男女大防,隻要傳出去,自己的腦袋就算是保不住了。


    說起來這個秦氏也是個狠人,為了救自己的父親,連自己的名節也不要了,這樣的孝心也足以讓人動容。


    聽周行德的語不是那麽激烈,秦氏仿佛看到了希望,又連聲道:“周大人若願意,肯定是想出辦法來。隻要能保得家父一命,不但我秦氏滿門,連帶著二皇孫也感念你的恩德,日後但有所求,敢不應允。”


    這話周行德聽得就有些不樂意了,哼了一聲:“秦氏滿門……秦家又不是勳貴世家。至於二皇孫,朝廷有製度,皇族不得與外臣往來,這事就算周行德有辦法,也不敢說。”


    哼,二皇孫,那就是一個二逼,我周行德躲他都來不及,還敢去粘惹。再說了,過幾年那二逼青年就要去地方上就藩,被人當豬養,我周行德可求不到他頭上去,還說什麽但有所求,敢不應允?


    可是,今天若不想個辦法,隻怕出不了這門。


    周行德大為煩惱,陰著臉坐在椅子上。


    秦氏也是一呆,知道周行德現在、將來都沒有必要怕二皇孫,他也實在沒有立場要幫自己。


    一念悲處,又小聲哭泣起來。


    這一哭就不可斷絕,足足十分鍾之久,聽得周行德也是煩了:“別哭,別哭,夫人,人生自古誰無死。你再這麽鬧下來,我都沒辦法想事情了。”


    聽周行德說出這話,秦氏眼睛一亮,安靜下來。驚喜地露出笑容:“周大人你是願意幫忙了,多謝周大人。”又要拜下去。


    周行德連忙攔住她:“別,我隻能答應你想想,未必能想出一個好法子。再說,華泰先生之才勝我十倍,應該能夠想出好法子,夫人又何必緣木求魚呢?”


    秦氏搖頭:“先前我也問過華先生,華先生說他也沒好的法子。”


    周行德苦笑:“大才如華先生者也想不出辦法,我周行德笨人一個,隻怕更不行。”


    秦氏:“周大人,華先生說了,他之才長於公文往來政務參讚,依的也是儒家的正大之謀。不像周大人你三教九流諸子百家都有涉獵,為人又有急智。要想救家父,尋常手段怕是不行的,這事還得求周大人你。”


    周行德有些不開心:“這個華先生的意思是我周行德擅長使陰謀詭計了?”


    秦氏駭然:“周大人你別誤會。”


    周行德擺擺手:“夫人你也別說話了,榮我安靜想想。”就坐在那裏仔細斟酌起來。


    秦氏不敢打攪周行德思考問題,就輕手輕腳地將茶壺放在小火爐上,將水燒開了,又給周行德衝上了一杯滾熱的鐵觀音。


    茶香氤氳,屋中顯得分外寧靜。


    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正當秦氏忐忑之時,周行德突然問:“夫人,秦大人如今關在西苑之中,是由誰在看管?”


    “皇宮裏的內侍啊,怎麽了?”秦氏有些疑惑,道:“剛才我不是說過嗎,這是天子的意思,不能關北衙詔獄裏的。你不會想著要讓我們買通內侍們吧……隻怕不成,動靜太大,若傳了出去,不但二皇孫,隻怕連太子也要受到牽連。”


    “不不不,我知道是太監們在看管。”周行德緩緩地說:“我的意思是,看管秦大人的究竟是哪個太監?”


    秦氏更是疑惑,她不明白周行德為什麽這麽問。可還是回答道:“是禦馬監的楊慶和司禮監的馬雲共同看管。楊公公和馬雲一向不和,這二人共同看官家父,也有個相互牽製的意思。”


    “對了,陛下說什麽時候秘密處決秦大人?”周行德又問。


    秦氏:“陛下的口喻已下了好幾天了,因為是過年,所以一直沒有動手,估計是要等大年十五之後。”她一臉的惶急,哀求道:“周大人,這都初六了,沒幾天了,快想辦法呀!”


    “別急,別急,我又不是讓你們去求這兩個太監,實際上陛下已經下了聖喻,誰敢上下其手。”周行德安慰了秦氏兩句,繼續問道:“對了,又沒有辦法將東西送進去?”


    “送東西進去,送什麽?”秦氏一呆,反問。


    周行德淡淡道:“別的話就不多說了,我隻問你一句,有沒有辦法把東西送到秦大人手裏?並帶一句話進去?你隻需要回答是,或者否就夠了。”


    秦氏知道周行德應該已經想出辦法來了,隻是在確認一些細節,心中一喜,眼睛裏露出驚喜的光芒。


    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安靜下來,鎮靜地道:“想走通楊慶和馬雲的路子肯定是不行的,至於他手底下的人,如果單單就為送點東西進去,並帶一句話,倒也有辦法。宮中的太監大多很窮,又非常貪財,隻要使夠銀子,就算是殺頭的買賣,也有人做。馬雲手下的幾個小太監和禦馬監那邊的幾個小太監,我雖然不認識,可找人去秘密聯絡一下,還是可以搭上線的。對了,周大人若要給家父帶東西和帶信進去,你看是找馬雲手下的人還是找楊慶那邊?”


    周行德本看到秦氏已經激動得身體微微發顫,可一瞬間就冷靜下來,又問出這種縝密的問題,心中倒是讚了一聲:“這女人倒是個人物,可惜跟了二皇孫那個廢物,遺憾啊!”


    周行德:“楊慶那邊怎麽樣,能不能找一個。不過,這人要符合幾個條件,首先,不能是楊慶的核心心腹;其次,他正好在看守秦大人;其三,此人要生性貪婪,又膽大包天。”


    這件事有一定的危險性,因為涉及到太子一係,將來若走漏了風聲,難免不波及到馬雲。因此,最好是找楊慶的人,以後若是有事,也牽連不到東宮。


    聽他這麽說,秦氏想起一聲,“呀!”一聲,道:“周大人這麽說,我倒想起一人。”


    “哦,快說。”


    秦氏說:“我手下有個小太監的堂兄正在禦馬監當差,找他問問,然後走走路子就成。反正就是使銀罷了,這些年,二皇孫別的事沒做,卻攢了不少錢。隻要舍得花錢,什麽事情做不成。一百兩不成就一千兩,一千不成就五千,總歸要救家父一命。”


    她狠狠地咬著牙。


    周行德吃驚地看著她,心中暗道:這二皇孫真有錢啊,竟然舍得拿五千兩來救人。要知道這年頭白銀非常值錢,地方大員進京走門路,送給六部部堂的冰敬、炭火一次也不過上千兩而已。


    有錢就好辦事,任何年代都是這樣。


    周行德如此就好。


    秦氏不明白周行德為什麽這麽問,她提起茶壺,一邊給周行德續水,一邊問道:“東西能夠送進去,隻不知道周大人要送什麽進去?”


    周行德從懷中掏出一個藥包放在桌子上:“把這副藥送進去,讓秦大人服下。”


    “啪!”秦氏手一顫,茶壺摔碎了。


    她猛地大叫:“周行德,你什麽意思,難道……難道你讓我父親服毒自殺嗎,你你你……你好歹毒的心腸……”心中一急,眼淚又迸出來了。


    周行德橫了她一眼:“你覺得我說了這半天就為給你父親送一副毒藥進去,如果真這樣,就當我什麽也沒說,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這事我也不管了。”


    秦氏立即回過神來,連連施禮:“是我多疑,得罪大人,還請恕罪。”


    周行德這才一笑:“夫人,不想問我這包藥究竟是什麽東西嗎?”


    秦夫人這才小心地問:“還請教周大人。”


    周行德打開藥包,裏麵是一大堆藥丸,從中挑了一顆舉在眼前看了看,說:“這藥說穿了就是蒙汗藥。“


    “啊!”


    “也就是江湖宵小的把戲而已,不過,同一般的蒙汗藥卻有所不同。”周行德說:“一般的蒙汗藥服用之後將昏睡不醒,可這藥卻有個神奇之處。普通人吃了不但不會昏迷,反非常清醒,能說能看,能想事情,可就是一身麻木跟木頭一樣,雖斧鉞加身,卻毫無感覺。”


    沒錯,這就是周行德找雲娘要的那包麻醉藥。當時他也是心中好奇才留在身邊的,想不到現在正好用上。


    “這裏厲害!”秦夫人心中隱約明白了一些,“還請周大人繼續說下去,應該給家父帶什麽口信進去,這才是關鍵。”


    “對,夫人果然智謀出眾,連這都能想到,讓下官大為佩服。”周行德鄭重地說:“夫人可讓人帶信給秦大人,讓他效今上龍潛時與徐輝祖北平舊事,可保性命無憂。”


    “你的意思是讓家父裝瘋?”秦氏驚叫起來。


    周行德緩緩頷首:“正是。”


    所謂效今上龍潛時與徐輝祖北平舊事指的是靖難時的一段舊事,當時建文帝登基之後,有意撤藩,限製藩王們的權勢。


    一上台就雷厲風行的拿掉了一個王爺,手段也非常酷烈,動輒直接廢為平民,或者關進監獄。對於當時的大明第一強藩,軍方第一人燕王朱棣自然是勢在必廢,甚至還動了殺心。


    為了自保燕王索性裝瘋,整日披頭散發在街上高呼狂奔,大熱天的還穿著大棉襖,喝著熱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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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文帝對此也是非常懷疑,就派徐輝祖,也句是燕王的大舅子前去北平查驗虛實。


    為了瞞住徐大舅子,燕王甚當著他的麵吃糞便,如此才將徐輝祖給騙了過去。這才有後來的健難之役,這才有後來的明成祖和永樂盛世。


    周行德的意思是,既然皇帝想讓秦學政死,他何不也裝成瘋子保命。


    “可是……”秦氏遲疑著說:“這個法子是好,可是……此計天子已經使過一起,咱們依樣畫葫蘆,豈不是孔聖人門前賣書,立即就會被識破了。以陛下的性子,隻怕家父死地更快。”


    周行德搖頭:“夫人想錯了,皇帝所想要的不過是盡快平息山西一案,並不是要秦朝大人的命。陛下馬上就要北征,需要一個穩定的朝局,隻要京城無事,天子才懶得管呢!”


    秦學政的價值在於,他在山西弄的那筆賑濟款子最終流向了太子府。因此,他的口供給了太子政敵一個上位的良機。


    至於他的性命,卻不是怎麽要緊。


    可隻要他一瘋,換神仙去去套不出半點口供。


    他平靜地看著秦氏:“相信我,如果用這個法子,秦大人絕對死不了。再說,如今也沒別好辦法,姑且試上一試。當然,若夫人有更好的計策,此法也可以不用。”


    秦夫人心中一片混亂,半天也沒辦法決定,隻喃喃道:“裝瘋可不那麽容易,宮中那麽多太醫,一試不就試出來了……周大人,一般來說,太醫是怎麽試一個人是否瘋癲的,民間又是怎麽試的?”


    “這種臆症不好試的,單靠憑脈也摸不出來。”實際上,就算是在現代社會,科學如此昌明,單靠技術手段也沒辦法看出一個人的精神狀態是否健康。精神病人的腦電圖和普通人區別也不大,不是經過長期訓練的醫生也看不出來。


    因此,更多時候多是從病人的言行和眼神來判斷。


    周行德道:“像秦大人這種要犯,要判斷是否瘋癲,太醫們自然不敢馬虎。不外乎是以銀針紮穴,甚至直接上烙鐵。如此酷刑之下,若是正常人絕對抵受不住。”


    “別說了!”秦氏大聲尖叫。


    周行德淡淡說:“無妨,隻要服下這種藥,這人就沒有任何痛覺,夫人可以找人試試。”塌指了指桌上的藥丸肯定地說。


    “別說了。”秦氏的眼淚撲簌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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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初十,西苑。


    “什麽,秦學政瘋了,多少天了?”楊慶尖銳地叫了一聲,問手下幾個小太監。


    幾人都戰戰兢兢地跪在他的麵前,其中一個太監用顫抖的聲音回道:“幹爹爹,初七就有些不對勁,到今天瘋得越發厲害,已經三天了。”


    “混蛋,怎麽辦事的。”楊慶大怒,一腳踢出去,踢得那個小太監滿口是血:“怎麽不早一些稟告上來。”


    那太監顫抖著身體回話:“幹爹,你老人家這段日子都沒來過西苑,事務又忙,我等也不好打攪。起兩日那秦學政還好,可今天突然不正常了,兒子們也是措手不及。”


    “我這幾日是有些忙,倒忽略了這邊。對了,馬雲馬公公來過沒有?”楊慶問。


    那小太監回答道:“回幹爹的話,沒來過。馬雲馬公公說過,沒什麽事情他就不過來了。就算要來,也等同幹爹你一起。秦犯實在要緊,他不好一人過來的,總得有幹爹在旁才好。”


    楊慶冷笑:“他倒是懂事,咱家還小看他了。”


    正說著話,就見馬雲帶著幾個小太監走了過來。見了楊慶也是一臉的笑容:“原來楊公公也在啊。”


    楊慶哼了一聲,反道:“馬公公好靈的耳目,咱家不來你就不來,咱家剛一到,你就出現了。”


    馬雲也不生氣:“湊巧罷了,人犯現在什麽情形?”


    楊慶:“萬歲爺讓你我一道看管人犯,我剛到,怎麽知道裏麵什麽情形。要不,咱們一道兒進去。”


    楊慶的一個手下忙回道:“回馬公公的話,人犯瘋了。”


    “什麽,瘋了?”馬雲皺了一下眉頭,“怎麽變成這樣?”


    那太監:“小的也不知道。


    楊慶很不耐煩地做了個請的肢勢:“馬公公,請吧!”


    一行人走進關押秦學政的房間,剛一走進去,就嗅到一股濃烈的屎尿味道,熏得大家睜不開眼睛。


    卻見那秦學政正披散著頭發坐在一堆糞便裏對著大家癡癡地笑著。


    楊慶:“怎麽臭成這樣。”


    馬雲走上前去喊了一聲:“秦大人,秦大人……”


    “大膽,如今乃是大明朝,哪裏有秦朝的官員,你們想謀反嗎?”秦學政突然一聲咆哮,張牙舞爪地撲上來:“誓殺了你這個反賊!”


    眾人一湧而上,將秦學政死死地按在地上。


    楊慶冷笑:“裝,繼續裝,咱家有的是百般手段讓你清醒過來。”


    “反賊,反賊!”秦學政還在聲嘶力竭地大叫,不 住掙紮。


    “來人,脫了他的鞋子!”楊慶指了指秦學政,然後又掏出一把銀針。


    等眾人將秦大人的鞋子脫掉,楊慶猛地將銀針刺進秦學政的腳心大穴,輕輕轉了轉。


    尋常人若被刺中這道穴位,早就渾身亂顫起來。可秦學政依舊一切如常,反大聲笑起來:“好爽快,好爽快!”


    “好象是真的瘋了?”馬雲遲疑著說。


    “哼,沒這麽簡單。”楊慶大聲道:“上烙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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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穿越到這個世界,總歸有做出些事來才不枉費來此一遭。


    周行德如今也是官場中人,無論說話做事自然要按照古人的規矩來。


    隨著深入這個世界日久,他漸漸感覺到自己已經徹底融入了這個世界。


    在依照此前的設計,救出秦學政之後,他又牽涉進皇位之爭。


    此間的波瀾壯闊自不待言,也數次在生死場中走個來回。


    但既然來了,看到了經曆了,總歸要做得最好。


    這才是應有的積極進取的態度。


    反正都是一個明朝官員所要經曆的。


    自不待言。


    其實,一個人在曆史的場合中有算得了什麽呢?


    對於周行德來說,也不過是另外一種人生。


    後麵的故事,也不過是一本穿越曆史文所寫的那樣。


    (全書完)(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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