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自由的日子隻在姐姐偶爾出現時才會有,多數時候他依然在遍體鱗傷裏被娘親抱著聽她毫無意義的懺悔。


    「庭兒。」女人挽起臉旁一縷頭髮,停下為他研磨的動作。


    他下意識握緊筆緊趕著寫了兩個字,像被獵人困住的小獸哀求地看著她,「娘親,我在認真寫,在認真寫……」


    「娘親知道。」女人的唇角彎著,眼裏的笑意像春池裏的粼粼月光,浮出一點漣漪就漾啊漾啊。她摸了摸他的頭,手心也是暖的,眼尾輕輕勾起一點,「庭兒想不想再去看看姐姐?」


    他眼裏瞬間燃起希望的亮光。


    女人把他帶到一間房裏,裏外的布置處處像極了女人喜歡的樣子。但他記得,娘親的屋子不在這邊。


    女人拉開一道櫃門,推推他示意他進去。


    櫃子是紅木的,門上雕了花開並蒂,連花瓣上的捲曲都一清二楚。裏麵什麽也沒放,大小倒是正合適坐下一個孩子。


    他的身體僵住,手抓著櫃邊不敢動,不安地叫她,「娘親,我不想……」


    「庭兒乖,」女人親昵地點點他的鼻子,「我們跟姐姐玩個捉迷藏。姐姐那麽喜歡你,你找姐姐玩遊戲,姐姐肯定高興。」


    她推著他的肩膀塞進櫃子裏,在他哀求的眼神裏關上了櫃子。


    哢噠。


    他慌張地推門,銅鎖磕在紅木上聲音是悶的。


    「庭兒乖,別出聲。」隔著僅剩的一道縫隙,他看見女人嘴角惡毒的笑意,輕聲告訴他,「今天看到什麽都不許出聲,乖乖過了今晚,不乖的孩子,就再也出不去了。」


    屋內由明到暗,黃昏餘暉像染了幹涸的血。女人坐在梳妝檯前,從容撚起一斛眉黛,對著銅鏡細細描眉。


    才染上口脂,男人就大步走了進來。


    「你做了什麽!」


    他掰過女人的肩膀,巴掌帶著風,將女人扇倒在地。


    女人艱難地撐起身子,唇上又添了另一道艷色。


    笑容明艷又輕蔑,「我以為王爺會早點發現呢。」


    男人跨步蹲在她麵前,捏著她的下巴,「那是本王尚未出生的孩子!」


    女人抬了抬下巴,笑得無謂,「既然是我的侍女,生死自然由我隨意處置。」


    「你個賤人!」


    巴掌聲在空蕩的屋子裏留下餘音。


    男人目眥欲裂,發了狠掐住她的脖子。青紫從脖頸慢慢擴散到秀麗的臉龐,女人卻仿佛不在意一般冷笑,「來啊,王爺殺了我啊……我娘家數十條人命都為你背了鍋,再加上我一條又如何呢……」


    她的話像刺激到了男人哪個不為人知的痛點,男人更加兇狠。


    本能讓女人在他手下掙紮了幾下,血絲充盈眼球,黑色瞳仁不住往上翻。女人扭頭朝向緊鎖的櫃門,露出詭異的笑容,「殺……了我啊,記住……今天,記住……」


    ***


    地牢陰冷,楚懷玉的話混亂顛倒,可宋舟卻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楚懷玉的姑姑在老晉南王醉酒後知道了往事,那些往事秘密在她死後被死裏逃生的老僕帶到宥陽,成了楚家和二皇子手裏的把柄。


    「你知道嗎,那些王妃和早夭的孩子,都是藺浮庭殺的。他與他的父母沒兩樣,都是自私自利扭曲變態的瘋子!」楚懷玉的狀態越來越瘋癲,「瘋子怎麽會愛人呢,他隻會殺人……我下場淒涼,楚歇魚同樣愛上了不該愛的人,也隻會比我晚點變成如今的下場,而你,宋舟,你也一樣……」


    宋舟緩慢地眨了眨眼。


    她似乎從來沒了解過藺浮庭的往事。她一直以為藺浮庭是因為她才變成現在這樣的,現在看來,好像又不是。


    他好像在很早很早就已經失去了太多重要的東西,在他還不能接受失去的年紀。


    攏了攏鬥篷,她覺得有些冷。


    大牢過道滿是泥濘,濕乎乎的黃泥沾在藺浮庭新送的靴子上。


    宋舟低頭看著一路的坑坑窪窪,每一步都落得緩慢,連自己什麽時候走到盡頭的也沒發現。


    從方方正正的門口看到的天際是白色的,白得奪目刺眼,讓宋舟忍不住眯起眼睛適應了許久。


    方正的小白塊左下角有一道黑色人影,聽見動靜轉身看了過來。


    宋舟腮幫子一鼓,衝上去朝他揮揮拳頭,「讓你在有火的地方等我,你怎麽又不聽話!」


    濕漉漉的黑眸緊緊黏著宋舟的臉,藺浮庭的手垂在身側,像罰站的小孩,「我等了很久,不想再等了。」


    「我又不會丟,你等等又不會怎樣。」宋舟擰著眉頭嘀咕,踮起腳捧住他的臉,暖和的小手貼著他冰涼的皮膚,「你總這麽糟踐自己的身體,還怎麽陪我長命百歲。」


    「無妨,」藺浮庭覆在她手背,依戀地蹭了蹭,「和你在一起,一天也很好。」


    「我不好,再瞎說話我就生氣了。」宋舟氣哼哼地抽回手,推著他往外走,「快快快,和我回去蓋著被子烤火去。」


    高瘦的人被不費吹灰之力地往前推著走,不到兩步,手掌便朝著身後的人攤開。


    「生氣了,不牽。」宋舟瞟了一眼,繼續無動於衷推著他走。


    手依然倔強地朝她攤開。


    「你不乖,不牽。」


    大牢前是一片空曠的院地,死盡的雜草與泥土被藏匿在細白的一層雪下。水泥灰抹的牆麵坑坑窪窪,高牆遮蔽了外麵的花草樹木,裏麵的人伸長了脖子也隻能看見望不到邊的單調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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