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案旁立著青銅連枝燈,彎曲纏繞,宛若火樹銀花。豆大的火燭高低錯落,星星點點。暖黃色的光落在他的臉上,在鼻翼處落下一小片陰影,將他冰淩一般的輪廓柔和許多,仿佛誰家溫文爾雅的小少爺,待誰都如沐春風。


    這才是書裏給他立的人設。


    燭光晃得花眼,心裏沒那麽害怕後,困意席捲而來。宋舟不怕藺浮庭,真人怎麽可能怕npc。何況藺浮庭如果要殺她,也不會等到她睡著。


    藺浮庭肯定不會給她準備床褥,她左右看看,挪到床腳邊,倚著閉上眼。


    靴子從粉色的袖擺上挪開,藺浮庭遲疑了一下,不過須臾,又目不斜視地上了床。


    她還真不會委屈自己,找到地毯躺著,展開寬大的袖子交疊在胸口,像虔誠的求拜姿勢,給自己當被子。


    藺浮庭躺下,一帳之隔,耳邊是清淺的呼吸。


    睡得還挺安逸。


    奇怪的是,伴著這樣的聲音,他從未如此安穩的睡去。


    ***


    「不知廉恥。」


    穿著灰色長褂的嬤嬤朝女子啐了一口。


    淩亂骯髒的柴房裏,女子被縛住了手腳,蒼白的小臉上有幾道早已結痂的血痕。


    那是一張貌美的臉,明艷逼人,放在人群裏也依舊耀眼奪目。五官尚且還帶有稚嫩,將橫生的媚意壓弱幾分。


    她抬起眼,「藺浮庭呢?」


    話音剛落,那嬤嬤便扇了她一巴掌。力氣之大,女子的頭猛地被甩到一邊,淩亂的頭髮霎時蓋住半邊臉,視線所及有一瞬空白,耳膜嗡嗡作響。


    「你是什麽東西,也敢直呼主子的姓名!」嬤嬤用力將她的臉掰過來,冷笑,「一副狐媚子不要臉的樣,還真以為自己能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嘴裏瀰漫著鐵鏽的氣味。女子混著唾沫咽下一口血,冷嘶了一聲。


    隨之而來的又是一巴掌。


    做粗使活的下人手勁極大,兩巴掌扇得人耳邊嗡嗡作響,眼前的視線變成雜亂的黑白影塊,臉上火辣辣的疼。


    女子險些暈過去。


    又是一桶泔水潑在她身上。


    女子一激靈,睜開眼,火氣不停往外冒,咬牙切齒,「要不是我要……你們死定了!」


    回應她的是一聲嬌媚的嘲笑,「眼下還得看看是誰死定了。」


    柴房門被打開,揚起一陣不小的灰塵。忽如其來的強光刺得人睜不開眼,一股讓人反胃的酸臭氣直衝鼻竇。


    光霧之中,門外年輕貌美的女子通身富貴不可言,捏著手帕嫌棄地捂住口鼻,一雙狐狸眼輕蔑地眯著,「這兒怎麽這麽臭。」


    原本對女子極為兇狠的嬤嬤立時彎著腰將門外人迎進來,「王妃有孕,怎麽好來這種醃臢地方,若讓王爺知道了,會怪罪奴才的。」


    女子抬眼看著那被稱為王妃之人。


    王妃斜眼覷她,在下人搬來的椅子上扶著腰坐下,掐著女子的下巴嬌嬌笑了一聲,「生了這麽一張好胚子,難怪迷得王爺是五迷三道,就是可惜了。」


    她將手中繡了一朵荷花的手帕一提,一甩,扔到女子臉上,「上不得台麵終歸上不得台麵,再討人喜歡又如何,也不過是本王妃手裏這帕子。」


    帕子輕飄飄落在滿是灰塵與汙水的地上,被泔水一點點蠶食浸透。


    話也嬌嬌落在地上,「用完就不要了。」


    有眼色的嬤嬤在一旁道:「王妃別髒了自己的手,王爺疼王妃,該心疼了。」


    被稱為王妃的女子收回手,用下人遞來的新帕子仔細擦著手,慢悠悠道:「妖女為禍,天性淫/亂,當誅之以絕後患。等王爺將你送上龍虎山,給那群山匪過兩日快活日子,他再領兵將龍虎山炸了,滅了猖獗的山匪,晉南王府恢復往日恩寵,王爺也能得到聖上重用了。」


    她最後又扶著腰起來,媚眼一眨,施捨一般,高高在上與女子道:「你雖入不了藺家的族譜,但能為藺家而死,也算是你的福分了,要珍惜。」


    女子閉上眼別開頭,擺出一副充耳不聞的姿態。長而翹的睫毛鍍上一層微光,即便一身狼狽,仍舊驚艷萬分。


    等折磨夠了女子,那些人便全部離開了柴房。門扉再次被關上,將屋外的陽光與希望全部隔絕在外。


    空氣中的粉塵味道依舊濃烈,隨著黑暗裹席著女子的身體。


    在長久的寂靜中,昏迷的女子終於動了動身體,失去血色的唇溢出一絲痛苦的嚶嚀。


    她有些艱難地動了動脖子,對身上揮之不去的泔水臭味,用明顯的表情表達了自己的嫌棄。


    又晃晃腳,沒有血色的嘴唇勾起,眯起眼輕聲呢喃,好似撒嬌一般,帶著一點無奈的笑意,「庭庭,我好難受啊。」


    第5章 舊重逢(五) 不要八神仙的卦


    「藺大人,我能問一問仙……」宋舟克服了一下稱呼自己為仙女姐姐的頭皮發麻,咬牙堅持問下去,「仙女姐姐與王爺是如何認識的嗎?」


    她還沒睡醒,一直惦記有個女的在兄長房裏睡覺的藺外起了個大早,一路將她從藺浮庭的寢房攆到了臨院的廂房,從頭到尾,沒給她一點好臉色。


    「你不是聲稱可以夢到姐姐嗎,自己問她去啊。」藺外坐在門檻邊上,攔住宋舟出門的路,手裏一塊絹布仔細擦拭劍身。


    什麽能夢見姐姐,不過就是藉口。他雖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割腕之後還能活著,但鬼神之說、故人入夢,簡直無稽之談。這種人看準了兄長對姐姐的感情,以此為自己討便宜。昨夜那個爬床的是個十足的蠢才,眼前這一個,頂多也就是有點小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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