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大學廿五周年紀念刊》中,也有不少學生對「北大精神」表達了自己的理解。朱務善的文章便直接以《北大精神》為題,通過對北大歷史的回顧,提出北大精神是「科學的、平民的、非宗教的、非幹涉的,而其尤足令人佩服不止的還是當仁不讓之『幹』的精神」。[31]另有學生將「北大精神」總結為「直率坦白的精神」、「兼容擴大的精神」和「毅勇堅敏的精神」。他將第二種精神解釋為蔡校長的兼容並包主義,而第三種精神則體現在蔡元培與彭允彝的鬥爭之中。[32]在校慶這一主題之下,盡管師生仍以北大的歷史和責任作為討論的核心,但其所運用的思想資源已經開始趨向一致。


    哈布瓦赫以「歷史記憶」與「自傳記憶」對記憶做出區分。「歷史記憶」是通過書寫記錄和其他類型的記錄觸發,可以藉助紀念活動、法定節日等形式存續下來;「自傳記憶」則是指對「親身經歷的事件的記憶」,但參與者的記憶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日趨淡化。除非通過「與具有共同的過去經歷的人相接觸」,才能周期性地強化這種記憶。[33]哈布瓦赫之所以對兩者做出區分,是因為兩種記憶在記憶主體、記憶產生以及存續方式上都有顯著差異。但從北大的歷史來看,有關北大校長蔡元培的記憶則兼具歷史記憶與自傳記憶的雙重屬性。


    1923年的北大校慶,是蔡元培離開北大僅在名義上擔任校長之後舉行的首個紀念會,其轉折意義不言而喻。自此之後,進入北大執教的教員及就讀的學生都不再與蔡元培發生交集,也都不再是蔡元培長校期間的親歷者。隨著記憶對象的出走,此後北大師生對蔡元培的記憶,並不直接由對象本身生發而來。出於對蔡元培作為北大校長的認可,這些記憶並沒有隨其出走而中斷。不過,不同人群獲取記憶的來源也由此開始出現分化,呈現不同的狀態:曾與蔡元培有交集者,或是採取回顧與其交往的細節,或是以分享在北大求學任教的親身體驗等方式接續記憶;而對於新進者來說,進入北大時大多是慕名而來,或至少在入校前已對北大有所了解。他們對校長蔡元培的認識和理解,一部分來自坊間傳頌的大學故事;另一部分則是通過親炙者對蔡元培事跡的回溯而獲得,即其對「北大校長蔡元培」的歷史記憶是建構於敘述者之上。隨著親炙者離開北大,新進者已經無法為蔡元培長校期間的歷史敘述添加細節,於是那些細節便漸漸停留和固定於已有的敘述文本之中,而新進者隻能基於這些文本通過對抽象的「北大精神」的不斷詮釋來接續有關「北大校長蔡元培」的歷史記憶。


    校慶紀念活動提供了集中詮釋北大歷史與傳統,進而塑造「北大校長蔡元培」的歷史記憶的機會。1923~1929年,北大隻在個別年份舉行過小規模的校慶紀念,直到1929年北平大學區完全終止之後,得以獨立的北大才重新恢復校慶活動。在此期間,北大處處受到掣肘,而當其麵臨重組或重建的關頭,北大師生希望蔡元培能夠重掌校印,即便在當時內外環境條件都不允許的情況下,仍有不少人執著於以蔡元培回校作為平息抗議風潮的交換條件。從另一方麵來看,這些抗議鬥爭的活動,卻也正好填補了親炙者與新進者交替有可能帶來的記憶的中斷。為了達到復校的目的,蔡元培與北大的關係不斷被重述,也使其相關的歷史記憶得以延續。


    1929年9月,蔡元培在名義上再次開始擔任北京大學校長之後,北大選擇了以慶祝建校三十一周年的方式,向動盪的1920年代告別。這次的校慶紀念會,也是北大歷史上較為隆重的紀念會之一。北大學生會早在11月初就開始著手籌備。[34]紀念會持續了三天,包括了學術演講、展覽、球類比賽和遊藝活動等內容,規模上也與1922年紀念會大致相仿。[35]17日校慶當日的紀念活動由總務長王烈主持。他在致辭時總結了北大三十一年中「可資紀念之事」。他說道:


    其一,因蔡校長對於新舊人才兼包並蓄,極力延攬,對於舊方麵,則有辜鴻銘輩,在新的方麵之發展,則提倡新文化運動。雖當時社會目此運動,以為斯文道喪,然其影響社會,有功文化,蓋已為不可否認之事實。及後參於政事之竊陋,而稍稍有政治運動,總之北大之精神思想,均站在時代之前頭,不落常人之窠臼,而常超越常人之見解者。其二,此十餘年中,固為北大最長足進展,最可紀念之時期,然同時亦為最危險之時期,因其不落常人窠臼,不能與俗苟同,故其處境至難,無時不在風雨飄搖之中,以維傾圮,雖歷遭危險,會慶已復舊觀,蔡先生已再度長校,將來發展,當可預期也。[36]


    回顧建校緣起與發展歷史是校慶紀念中必不可少的內容之一。王烈是以大會主席的身份進行發言的,其整段敘述基本上延續了前人的策略:先是講舊聞,再是談變遷,在蔡元培的兼容並包與「北大之精神」之間建立了密不可分的關聯。在校慶主題之下,經過類似過程的不斷演繹,此種敘事也逐漸凝聚為北大師生在回憶蔡元培校長時的典範。


    在《北京大學卅一周年紀念刊》中,也有不少文章採取了相似的思路。比如,《北京大學卅一周年紀念刊》轉載了《北京大學概況》一文,其中對「校風之特點」介紹如下:


    民六(即1917年——引者注)以後,蔡元培採取兼容並包主義,辦理北大,於是全國各派學者齊集該校,因而在學術上及思想上分新舊兩派,互相競爭,轟轟烈烈之文學革命,思想革命,大告成功,而舊派學者亦努力求其學問之日昌。所謂北大精神,蓋一方麵因其含有革命化之新思想,為文化中心,他方麵又無所不包至大無外也。十餘年來,該校此種精神,並未亡失,學生研究學問常能努力於真理之尋求,同時以自由發展為原則,分道揚鑣,成就甚大。再則學生性情品格之薰陶,在該校此種校風之中,亦有特別效果,即(1)具獨立精神,(2)有特別見解,(3)做事有堅強之毅力,(4)服從真理,(5)氣量寬宏。[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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