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衛生間出來,海若就叫過那男的,介豎了陸以可,相互客氣了一番,三人便去了裏間色。_裏間屋的家具被褥都很陳舊,牆上掛了三幅夏自花當模特時的照片。照片中的夏自花五官秀麗,目光清澈,像是在凝神傾聽,又像是欲言又止。海若就站在照片下,說:現在陸以可來了,夏自花也在這兒,我再把該說的話都說開。你把夏磊接走是應該的,這樣或許對孩子更好。夏磊是你和夏自花的,也是我們眾姊妹的,孩子不管到哪兒,我們都會牽掛他,關心他,盼望他健康快樂成長。那男的說:這我相信,夏自花生病住院了這麽久,還不都是你們在照料?我雖沒有和你們見麵,但我心裏知道,我在這裏向你們致謝!說著就跪在海若、陸以可麵前,咚咚咚磕了三下頭。海若扶起他,說:老太太怎麽辦?那男的說:我現在作難的就是老人家。我原本的想法是他們都留在這裏,有你們照顧,我也隔三岔五地來看望,但畢竟不是長法。把夏磊送去廣州,老人家是不舍的,而她又不肯一塊去。她一個人留下了,我會像以往一樣孝敬她,給她請個保姆,每月出生活費。海若說:我之所以說老太太的事,我是想聽聽你的意見。其實我也和老太太溝通過,她是捨不得夏磊去廣州,她怕夏磊不習慣那裏環境,怕在那邊了人家會不會委屈了孩子。當然,她也是離不開西京。我也給她說了,一切以怎麽對夏磊好就怎麽來,老太太哭得嗚嗚嗚,但還是同意了。既然夏磊去廣州,老太太要留下來,那你就不用操心,這邊有我們。那男的又要給海若陸以可磕頭,陸以可就把他擋住了。那男的說:那這樣吧,老太太的生活費和保姆費我來付。陸以可說:老太太有她的退休金,這個你不要管。海若說:要付就付吧,也是盡自己的一份孝心。我還有一句話,你考慮考慮。老太太才沒了女兒,外孫若很快離開,她肯定受不了。能不能讓夏磊再多待些日子?那男的說:我原想著給夏自花過罷七七,這樣能給她買塊墓地葬了骨灰再去廣州的。陸以可說:墓地我們巳定好了。那男的說:定好了?眼淚又流下來,再說:那我就聽你們的,多待些日子。當然待上三年最好,這三年裏夏磊可以多去墓地看看,隻是又擔心過了三年,孩子該上學了,一下子去廣州,沒經過幼兒園就上學,真的怕不適應。那就等給夏自花過了頭周年吧。海若問陸以可:你覺得行不?陸以可說:這好。海若說:那咱們就這樣決定了。


    小蘇把飯端上了桌,是烙餅和稀粥,炒了一盤土豆絲,一盤西紅柿雞蛋,一盤百合西芹,過來說:已經很晚了,咱吃飯吧。又去另一間屋裏叫老太太和夏磊。海若說:吃飯吃飯。那男的就從廚房取了一隻碗,過來從桌上的菜盤裏各撥出一些,再放上一片餅,把筷子搭在碗上,放在了夏自花的遺像前。


    另一間屋裏,夏磊用積木蓋塔,已經蓋到第十三層了,還要往上蓋,老太太和小蘇叫他吃飯,叫不動。海若讓那男的去叫,那男的去了。海若說:還算個有情有義的。陸以可卻說:你瞧他走路的肩頭一斜一斜的,就是我父親的樣兒麽!這是咋回事呀,怎麽這個城裏總有我父親的影子?!接著就喃喃起來:是讓我繼續留下來嗎,爹呀,爹。


    第三十—章 辛起?城中村


    下午,小甄和伊娃在打包一套茶具,裏邊裝了茶海,蓋碗,分杯,飲杯,茶則,茶針,茶夾,清春,天目盞,兔毫盞,油滴盞,鬥笠盞,風爐,菊花炭,炭籃,燒壺。伊娃說:一整套呀,這賣給誰的?!小甄說:不是賣,送的。、人家單位每季度的公用茶都從咱這兒買的,他爹從老家接來了,聽說愛喝茶也講究喝茶。伊娃說:這又是什麽人?小甄說:我不給你說,說了你也不知道。伊娃有些不高興,去和高文來說話,這時辛起提了個大塑料包,咯咯擰擰地來了。


    辛起穿著高跟鞋,一進門就喊著疼死了,疼死了,問誰有創可貼。伊娃說她有創可貼,但還沒從口袋裏掏,倒先把塑料包打開了,見裝著一隻燒雞,一包鹵肚,和一盒甑糕,就大呼小叫拿出來讓大家分了吃。小甄說:海姐不讓在上班時吃東西的。辛起說:這不是韭菜餅,也不是臭豆腐和泡麵,不會有味的,現在又沒顧客。伊娃倒沒想那麽多,上手撕開了雞,把一個雞腿給了高文來,一個雞腿給了小方,說:可惜隻有兩個腿!把雞頭連著脖子擰下來紿了張嫂。又把鹵肚分了幾份,甑糕分了幾份。自己吃了一塊雞背,吃了一份鹵肚,又吃甑糕,沒想甑糕特別香,吃完了,說:小甄給你留了一份的。小甄說:我不吃。伊娃竟端了留給小甄的那份甑糕也吃了,手指頭粘了一點,連指頭都吮起來。辛起說:好吃吧。伊娃說:好吃得很!辛起說:吃完了就給個創可貼吧。伊娃這才笑著從口袋裏翻尋了創可貼給了辛起,還問:這是哪兒買的?辛起說就在她住的那兒,掀開窗子,下麵一條街上都是各種各樣的小吃。伊娃很驚奇,說還想再吃哩。


    ,下了班,辛起真的就帶著伊娃去了那條街上。


    那街算不上街,原本是個自然村,各家各戶隨意蓋的房子,當城市不斷擴張,高樓包圍了這個村子,這些房子便改造成門麵店鋪,大多在賣吃食,生的和熟的,也有在賣各種日用雜貨,地方特產,隨後什麽行當的全進來了,旅舍,酒吧,裁縫店,理髮館,洗腳屋,麻將室,歌舞廳,以及修鞋,掏耳,拔牙,按摩,刮莎,文身,染甲,算卦,能想到的都有,沒想到的也有。而原先的耳房,土木結構的就拆掉建水泥結構的,原先是水泥預製板建的平頂房,便全在加蓋,有三層的,四層的,還有五層六層,一律出租。這就形成了街巷,窄狹,潮濕,陰暗,又高高低低,拐來拐去,進去了如進迷宮。辛起帶著伊娃往裏走,不停地說:你別嫌髒亂差啊!伊娃不嫌,她蠻有興趣地躲閃著那些摩托車,三輪車,蹦蹦車,自行車,輪板車,常常就撞了店鋪門口的貨物或垃圾桶。跳著走過那些不知從哪兒流出來的黑水,小心著那些地磚,偶爾會被踩著就翻起來,伊娃又好奇著分辨什麽是鋸聲,什麽是電焊聲,什麽是風扇聲,什麽是鐵桶或鋁盆的摔打聲。知道人們在嬉笑著,招呼著,咒罵著,爭吵著,但無法聽僅全部內容。她仰頭望著兩邊加蓋的房子,上邊的天就那麽一長條,又被各種電線分割成塊,倒擔心房子突然會坍下來。辛起說:沒事的,這些房裏住著成千上萬的打工者,誰也沒想到會倒塌的,除了有地震和戰爭。再往裏邊深入,街巷分為三岔。朝西的那個岔道裏有一家肉食鋪,豬是在別的地方屠殺了,隻把掏空刮淨的屍體掛在那木架上。而鋪前的水池裏活著各種魚。靠右是幾米高的一層層鐵籠,裏邊關著雞,雞擁擠不堪,全把頭從籠的鐵絲孔裏伸出來,沒有叫,似乎在看著不遠處店家給買家現場宰殺同類。那幾個大木盆裏咕咕湧湧堆滿了不知是豬的或牛的羊的內髒,有粉紅色的,有灰褐色的,上麵趴著蒼蠅,蒼蠅是綠色的頭。伊娃這才為難起來,捂著鼻子,問:你住的地方還沒到嗎?辛起說:往前邊,斜拐一個彎往南,看到門口有玫瑰花的就是。喝酸梅湯嗎?斜對麵一個極小的門麵裏賣酸梅湯,伊娃說不喝,卻問:還有玫瑰花?果然往前拐彎向南,看到在一個高層樓的小小門洞那兒,有三個陶盆裏栽著玫瑰花。對麵就有一個甑糕店,辛起已經跑去買了,伊娃卻見一個穿著過了膝蓋的短褲,踱著一雙塑料鞋的男子,提著一個鹵豬頭、三瓶酒,在那裏和人說話。人說:哇,幸福啊!男子說:老戰友來了麽。人說:這滷肉香,不是茅台酒吧?男子說:茅台酒度數不夠。人說:哦,不在喝啥酒就看和誰喝的!兩人都哈哈一番,男子就進了門洞。辛起端著一盆甑糕過來,也聽到那兩人的話,就給伊娃笑,伊娃也笑,一塊進門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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