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麗後沒有往常那樣一開口說話就笑,但也沒有吊臉,隻是眼睛好像怕光,半眯著,一眨一眨地難受。飪任饃端上來後,把碗放在腿麵上,雙手掰著,還不時扭頭望望包間的窗外。王匣長便問起了話:大美女,我問你個問題。應麗後說:我不是大美女。王院長說:怎麽不是大美女?如果強調長相甜的,大眼睛呀,櫻桃口呀,削肩彎眉,或者強調豐乳肥臀,那都是為了生育的審美,是農民的意識。瞧你,這五官搭配的,這是高級臉啊!你和嚴念初一樣高,我發現你從來不穿高跟鞋,這寬肩呀,長脖呀,這大長腿呀,就是個衣服架子麽。應麗後說:隻是個衣服架子,沒腦子。王院長噎住了,看著嚴念初,嘿嘿嘿嘿著不知所措。嚴念初說:應姐從來都心直口快。王院長說:我就喜歡直爽人麽。就又說:大美女,你知道戰國時期咱們秦國為什麽就能打敗六國嗎?應麗後說:不知道。王院長說:一是秦國的戰馬好,二是飲食好。出征時,拿上羊肉和任飪饃,在野外把羊肉煮好泡上饃吃了,熱乎又耐飢,等殺到敵營了,那些敵人才費時費力地淘米呀,洗菜呀,蒸飯炒菜呀,還沒吃到口,當然就潰不成軍了。應麗後說:哦。嚴念初說:應姐,你把飪飪饃掰大了,要這麽掰。先把饃一分為二,為四,用指甲掐,掐出綠豆顆大,而且每粒要保留饃皮哩。應麗後說:吃個泡饃這麽細法!掰大就掰大了,我也是吃過了晩飯,陪你們吃幾口就是。王院長說:吃多吃少都要細法的。老西京上了年紀的人,來吃泡饃要兩份,第一份掰好拿去煮,再開始慢慢掰第二份,吃完飯後將掰出的第二份用紗布包了帶回去,隔天再來,把頭一天掰好的交給廚房去煮,又開始掰另一份,這樣每天來吃一頓,掰的饃就輪換著。應麗後也就把掰好的饃再揀大塊的掰了一遍。終於掰好了,店員拿去了廚房,應麗後掏出一支香菸吸。王院長說:你也吸菸呀?應麗後說:心情不好麽。王院長說:你心情不好,我心情更不好啊,這多天了,夜夜盜汗失眠。這突如其來的禍躲不過啊!應麗後說:這話不說了,我已經同意了嚴念初,利息不要了,全當是我借出了錢。今日咱們吃飯肯定要談這事的,我隻是問你,這本金能怎麽個還我?王院長站了起來,又坐下去,挪了挪椅子,說:應麗後,話說到這兒,那我就謝謝你啊!胡老闆這一跑路,我一直盯著,他要一回來,我肯定讓他把本金一個子兒不少地還你。他若半年一年或者七年八年沒蹤影,就是他死了,你放心,本金我來還,我是擔保人麽,我不能甩手不管!但你知道,我手頭也緊張啊,一下子拿不出一千萬,還望你體諒包涵。我給嚴念初說了,嚴念初也可能給你說過了,那就是第一年我還一百萬,第二年還二百萬,第三年還三百萬,第四年還四百萬。應麗後說:這得四年呀,一頭牛用勺子炒著吃了。嚴念初說:應姐,確箕時間是長了點,可實在是沒辦法的辦法了。價也以前收過一百五十萬的利息,將這~百&十萬作為一千萬的四年利息,也比你存在倒行的利息高了,咱就全當是把錢存在了銀布啦。應麗後說:唉,我還能再說啥,那行隊王院長說:那你把以前的合約拿來了嗎?4麗後說:這多天都在身上帶著。王院長說:我和嚴念初也拿來了,咱就三人當麵把舊合糹勺撕了,重新簽個新合約。三份舊合約收起來,王院長就用打火機點著燒了,還用腳踩了聯紙灰。嚴念初掏岀了三份新合約,讓應麗後看。應麗後看了,說:剛才王院長說的都在上邊了。嚴念初說:王院長說的也就是我和你說過的,都寫明在了上邊。你看沒意見了,鳴就簽個字,每人各拿一份。應麗後又看了-遍,簽了名。接著嚴念初簽名。嚴念初把筆最後給了王院長,王院長簽完,說:我上個洗手間。洗手間裏,王院長掏襠就尿,一邊尿著一邊籲氣,像是尿岀了個長江黃河。出來,便把筆從窗子裏扔了。


    氣氛畢竟是好了,王院長仰身坐在椅子上吸香菸,發給了應麗後一支,也發給了嚴念初一支。嚴念初說:我不吸粗的。掏出自己的細支香菸。王院長說:細的不過癮,我吸粗的,粗的好。嚴念初說:還是細好。兩人互不相讓,一會高聲,一會笑語,各說各的好。應麗後想,什麽是好?商人說利潤好,官員說權力好,狗也說骨頭好。但她沒有接應,腦袋還沉沉的,坐在那裏吸上幾口了,就彈菸灰潮頭上已經沒菸灰了,還在不停地彈,似乎這樣彈著,所有的晦暗也就沒有了。


    三碗泡饃端了上來,王院長很殷勤,從店員手裏先接過一碗,放在了應麗後麵前,催促店員:糖蒜,醬辣子,香菜,快上啊!啊笠巾紙,來一包餐巾紙!應麗後拿筷子抄起一口來吃,沒料到太燙,一時舌頭亂動,還是吐了岀來。王院長說:要吹一吹,吹吹。應麗後有些不好意思,俯身用紙把地上的吐物擦了,額子在碗裏攪,要把熱氣散開。王院長說:不能攪呀,攪著就淩湯了,從碗邊刨著吃。應麗後嘴還張著,慢慢平息著嘴唇、舌頭、喉嚨和胄的燒。


    第十四章 海若?茶莊


    閱江樓分了手,應麗後回到家裏睡了一覺。醒來正是第二天中午。醒來了,卻懶得起丄,還賴在床上想心事。年輕的時候,早晨一睜開眼,首先想到著一個男人,那是她在戀愛了,而現在她最不願意想到那份合約,可偏偏滿腦子裏都是合約的事。她知道再這樣就可能要抑鬱了,便立即要岔開,就像看電視調台一樣,就故意去想今天的天氣怎麽樣,還有霧霾嗎,是輕度還是重度?起床後吃些什麽呢?是熬些綠豆惹米稀飯呀還是煎雞蛋沖杯牛奶?而出門穿那件白色t恤配深藍色半裙吧,不過半裙上有印花,顯得有些土了,要麽t恤配涼涼褲,要麽薄荷綠色裙,那麽,鞋一定得是小白鞋啊。小白鞋就是最初的合約簽了後和嚴念初一塊在京貿大廈買的。怎麽就又是合約呀?忘了它吧。可怎麽忘呢?不思量!能不思量嗎?門上有豆大的窟窿,擠進來是筐籃大的風,一點墨滴在水盆裏,那是一盆水的黑呀。應麗後就一身虛汗,氣又上來,一疙瘩堵在心口:原本把錢貸出去要賺個高利息的,甚至籌劃著名拿利息就可以再去買一間門麵房子,而如今不但沒了利息,本金也得四年才能收回,這是多窩囊的事!又給誰說去?!應麗後便睡不住了,起來洗澡。洗著洗著,又想,王院長的朋友跑了路,王院長真的肯在四年裏還清本金嗎,能還得了嗎?上一份合約簽得好好的,王院長和他的朋友拍了腔子,海誓山盟,結果出了不測,那麽,現在簽的合約會不會將來也出意外呢?心裏又慌起來。多少年裏,應麗後凡是心慌意亂的時候都要去拜佛的,隻有給佛焚香磕頭,祈禱一通了,才能靈魂安妥。可法門寺太遠,龍興寺也在城東,應麗後便想到茶莊的二樓上給那裏的佛燒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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