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了銀行,在大門外停車場上還熱乎說話。海若就問候吳小琳的媽最近都忙活什麽,吳小琳的媽說:我姐姐剛才來找我,討論著做個什麽生意好,你是生意場上人,就給我們岀出主意。你說開個布店哩還是開飯館?我姐姐說開個布店專門做窗簾,我覺得開飯館,要麽賣小龍蝦,要麽賣麵。吳小琳媽的姐姐說:又是賣麵,賣麵,前年你就說開麵館!吳小琳的媽說:還不是你說開個家裝店,當時你說得激情滿懷,我都同意了,你又說不行。海若說:你們幾年前就商議做生意?吳小琳的媽說:可不,總得尋個賺錢的事呀,我看還是開麵館實際。海若說:開麵館是太勞累。吳小琳媽的姐姐說:勞累不要緊,隻是一碗麵賣不上錢啊。吳小琳的媽說:但吃的人多呀!再不賺錢,一年還不落四五十萬?咱平分,供小琳留學的錢也就夠了。海若說:二十多萬怕不夠吧。吳小琳的媽說:夠了。你給海童一年匯多少錢?海若說:哦海童花銷大,也夠,也夠。吳小琳的媽說:海童有女朋友了,給女朋友也得花錢。海童回來了,你告訴我,我讓他給小琳帶去個手機,小琳的手機壞了。海若說:春節後走的,這時候咋能回來?吳小琳的媽說:我聽小琳講,他不是回上海了嗎?海若說:回上海?吳小琳的媽說:小琳講他女朋友在上海出差,他們在上海約會的呀。唉,海童長得帥,情商又高,都有女朋友了,我那小琳還情竇不開,他們兩人一塊出去的,倒沒擦出個火花。海若說:哦,這哦。吳小琳媽的姐姐在接一個電話,接過了,說:那邊來電話了,說有三間門麵房可以便宜出租。讓咱去看看。海若說:啊那你們快去。吳小琳的媽要走呀,還說:咱多聯繫啊,記著下次匯錢就叫上我。


    海若目送著吳小琳的媽和她姐姐走了,心裏一陣不舒服,幹脆把車就放在停車場,步行著前往。難得的一個好天氣,太陽出來,亮得晃眼,遠處的筒子樓頂飛起了一群鴿子,曜曜地叫,聽著像是咒語。


    每個房子都有死角,每個人都有隱秘處,海若何嚐不也如此?離婚後,兒子由她撫養,心想著自己絕對能把一隻雞養成大鶴的,但兒子從十二歲時就開始叛逆,不用功學習,又常常作惡:天越冷越洗冷水澡,天熱偏要吃火鍋,穿那襠能掉到腿彎的褲子,永遠是一雙運動鞋,跳起來要把腳印踹在高高的白牆上,一不高興,就進了他的臥屋,噬地把門關得山響。也是她不滿著國內的高考製度,更是想著兒子能換個環境或許會好起來,當一些同學鬧著要岀國留學,有的去了歐洲,有的去了美國,她便同意了兒子和同班的吳小琳去了澳大利亞。而她始料不及的是兒子沒有了她的管束,越發放任自流,考雅思三次都不及格,倒處了個女朋友。海若就說了狠話:考不上大學就別給我回來!又大大縮減兒子的每月費用,由三萬元變成一萬八千三百元,多一分都不給。現在,兒子竟然瞞著她在上海與女朋友約會!人生在什麽階段就該做什麽事情,當學生就好好學習,怎麽就處女朋友?既然處了女朋友那就正常處吧,又怎麽可以逃學?!海若百思不解自己和眾姊妹都是學會了行走就跑起來還要追求著再飛翔的人生,兒子卻不上進,在墜落,像石頭滾坡一樣墜落,墜落得還那麽快樂?!


    海若氣堵在心口,給海童撥電話。可一連撥了三次,海童的電話都是關機狀態。海童在大白天裏從來不關機的,她看看表,或許是已經回校了,因為這時候正是澳大利亞的晚上。海若也就慢慢平靜下來,一邊走著,l邊嘟嚷著:我怎麽就有了這樣的一個兒子呢?她自己說著給自己聽。人行道上,人很多,有走過來的,有走過去的,一個老太太推著個嬰兒車,車裏的嬰兒還不滿一歲吧,瘦瘦的,皮膚發紅,像是個猴子,而又有一個中年人牽著一隻狗,狗的模樣和主人酷似得如兄弟。海若想起了一句老話:看兒女便知其父母,看父母便知其兒女。便嘆息著自己沒有教育好孩子,海童的毛病是他父親的毛病嗎,是她的毛病嗎,或許是她和他的父親組合起來的毛病嗎?


    她默默地走,偶爾一回頭,身後的地上就拖著她的影子,覺得是在複印。


    到了夏自花娘的住處,海若搓了搓臉,還跺了跺腳,她不願意把自己的情緒帶給老太太,進了樓洞。這幢樓可能有四十多年的歷史了,西京的變化都是在不停地拆遷不停地製造新的建築,為什麽這樣的樓還依然存在?樓麵被雨水淋得汙髒不堪,牆皮大片大片脫落,而那突出來的窗台都安裝了鐵條護欄,像是掛著鏽跡斑斑的小籠子,裏邊塞著亂七八糟的雜物,還有伸出來的木棍或竹竿上,晾曬了被子、褲子、襪子和胸罩。樓裏雖然還有電梯,海若偏走樓梯,她要在艱難的攀登中岀出汗,同時也體會體會越是往上攀登那地球的引力是多大。胳膊終究不是翅膀啊,上到九層,她已經雙腿酸困,如果誰隻要稍稍用指頭戳一下腿彎就會倒下去,而且內衣早汗濕透了。


    敲了半天門,屋裏好像有了動靜,是撲騰撲騰,間隔時間很長的腳步,門才開了,老太太靠著門扇站看。海若微笑著,還故意要調皮地把手指放在嘴上,說:姨,我來了!老太太也是擠著皺紋地微笑,說:你來了好!海若說:霧霾了好多天,人心裏都長了草,趁陽光燦爛,咱到秦嶺裏去逛逛。老太太說:進來,快進來,你那麽忙的還來看我。讓海若坐下了,再說:病又犯了,這腿硬得像木棍,疼得走不了路啊。海若看著老太太,麵色灰暗,腰身佝僂,又是獨自才哭過,眼睛紅腫得像爛桃一般,心裏不禁一陣苦酸,說:那我讓茶莊人罩些蜜蜂過來給你治治。老太太說:不用了海若,我昨日夢著一大群蜜蜂向我飛來,這些蜜蜂全長著人臉,把我嚇醒了,我就作想,這偏方用了這麽多年,蜜蜂整一次就死掉的,我的病沒怎麽好,倒是害了那麽多的小生命。海若登地一驚,悶了半會,說:姨,這是你想多了,蜜蜂身上是有毒麽,它釀蜜是遣毒,為你治病也是遣毒麽。老太太說:那我身上是不是也有毒啊,聽人說父母的歲數大了勢必會壓製了兒女,我要是早些死了,自花的病就該好了。海若抱住了老太太,老太太瘦得像柴禾,她把一顆眼淚滴在了老太太的後背上,說:姨呀,我知道你苦愁,可再大的苦愁再大的難,還有我們哩,你要剛剛強強地給咱長壽著,自花的病也一定會好起來。夏磊呢?老太太說:和我鬧騰了大半天,累了,睡著了。海若還是給小蘇打了電話,便進臥室去看夏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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