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此書之所以起名《老生》,或是指一個人的一生活得太長了,或是僅僅借用了戲曲中的一個角色,或是讚美,或是詛咒。老而不死則為賊,這是說時光討厭著某個人長久地占據在這個世上,另一方麵,老生常談,這又說的是人越老了就不要去妄言誑語吧。書中的每一個故事裏,人物中總有一個名字裏有「老」字,總有一個名字裏有「生」字,它就在提醒著,人過的日子,必是一日遇佛一日遇魔,風颳很累,花開花也疼,我們既然是這些年代的人,我們也就是這些年代的品種,說那些歲月是如何的風風雨雨,道路泥濘,更說的是在風風雨雨的泥濘路上,人是走著,走過來了。


    故鄉的棣花鎮在秦嶺的南坡,那裏的天是藍的,經常在空中靜靜地懸著一團白雲,像是氣球,也像是棉花垛,而凡是有溝,溝裏就都有水,水是捧起來就可以喝的。但故鄉給我印象最深最難以思議的還是路,路那麽地多,很瘦很白,在亂山之中如繩如索,有時你覺得那是誰在撒下了網,有時又覺得有人在扯著繩頭,正牽拽了群山走過。路的啟示,《老生》中就有了那個匡三司令。


    匡三司令是高壽的,他的晚年榮華富貴,但比匡三司令活得更長更久的而是那個唱師。我在秦嶺裏見過數百棵古木,其中有笸籃粗的桂樹和四人才能合抱的銀杏,我也見過山民在翻修房子時堆在院中的塵土上竟然也長著許多樹苗。生命有時極其偉大,有時也極其卑賤。唱師像幽靈一樣飄蕩在秦嶺,百多十年裏,世事「解衣磅礴」,他獨自「燕處超然」,最後也是死了。沒有人不死去的,沒有時代不死去的,「眼看著起高樓,眼看著樓坍了」,唱師原來唱的是陰歌,歌聲也把他帶了歸陰。


    《老生》是2013年的冬天完成的,過去了大半年了,我還是把它鎖在抽屜裏,沒有拿去出版,也沒有讓任何人讀過。煙還是在吃,吃得煙霧騰騰,我不知道這本書寫得怎麽樣,哪些是該寫的哪些是不該寫的哪些是還沒有寫到,能記憶的東西都是刻骨銘心的,不敢輕易去觸動的,而一旦寫出來,是一番釋然,同時又是一番痛楚。丹麥的那個小女孩在夜裏擦火柴,光焰裏有麵包,衣服,爐火和爐火上的烤雞,我的《老生》在煙霧裏說著曾經的革命而從此告別革命。土地上潑上了糞,風一過糞的臭氣就沒了,糞卻變成了營養,為莊稼提供了成長的功能。世上的母親沒一個在咒罵生育的艱苦和疼痛,全都在為生育了孩子而幸福著。


    所以,2014年的公曆3月21日,也是古歷的二月二十一,是我的又一個生日,我以《老生》作我的壽禮,也寫下了這篇後記。


    2014年3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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