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阿強,你怎麽不死在監獄裏!我兒子死了,你也不能活!”


    阿立的母親提著一把刀,麵目猙獰,伴隨著女人尖厲的叫喊聲,就在刀尖要穿透阿強腹部的瞬間,他顫抖著從睡夢中醒來。等到心髒的跳動恢復常速,他支著胳膊從床上坐起來,月光從窗子裏傾瀉在桌子上,這裏是阿強的第一個家。


    電風扇吱吱扭扭地轉著,夏夜黏熱而綿長。十幾年前同樣的夏夜,阿強被人群推搡著向前,他手中握著一把西瓜刀,刀尖已不知方向。人群包裹著阿強向前,阿強的胳膊被撞擊在阿立的身上,刀尖刺破了阿立的腹部,一股血腥味兒夾雜著人群的汗臭味兒鑽進阿強的鼻腔。他後來經常做夢,夢到那天晚上自己的刀是軟塌塌的,根本刺不破阿立的衣服。阿強也常常夢到死去的妻子阿珍,他把阿珍的骨灰盒擺在了神龕裏。七年過去了,城中村馬上就會拆遷,阿強知道這裏留不了多久。


    電話鈴聲響起,阿強看了一眼牆上的鍾表,淩晨三點。


    阿強回來之後,遇到了不少怪事兒。比如,每天出門總感覺有人跟著自己,一回頭卻總是找不到人。淩晨兩三點的時候,電話鈴會響,接起來又沒人回答。自己已舉目無親,阿強實在不知道是什麽情況。


    阿強爬起來,接起電話怒吼:“別打啦,你到底要幹嗎?!”


    “這麽大火氣?我是老沙。陳阿強,你現在一個人嗎?”


    “嗯?”阿強悶哼一聲,沒想到竟然是監獄長。他立刻緩和語調,輕聲道:“老沙啊,抱歉,出什麽事了?”


    “祥哥越獄了。”


    “什麽?”


    “就他媽跟憑空消失了一樣,怎麽都找不到。在監獄裏的時候你倆關係最好,要是他聯繫你了,你必須馬上告訴我,不然就是包庇罪,懂了嗎?”


    阿強連連稱是,老沙那邊一陣騷亂,匆匆掛掉了電話。


    阿強呆愣地坐了好一會兒。怎麽會呢?祥哥已經是風燭殘年,不出意外,他將會死在監獄裏,而自己已經做好了給他料理後事的準備。這樣一個老人,如何從看守嚴密的監獄中消失得無影無蹤?阿強百思不得其解。


    阿強再次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睡不著。阿強還記得十年前,他剛剛進監獄,作為新人沒少挨打,每次都是祥哥出來打圓場,不至於過得太慘烈。祥哥因為故意殺人被判了無期,阿強後來聽祥哥提起過自己如何手刃仇人的故事。


    阿強的思緒亂極了,當他昏昏沉沉即將再度睡著的時候,門口響起了敲門聲。他立刻警覺地從床上翻身起來,心髒狂跳不止,他屏住呼吸,仔細地聽著門外的動靜。


    “阿強,是我。”


    阿強聽出了祥哥的聲音,他的內心稍稍糾結了一下,還是打開了門。


    他看到,祥哥的白髮在月光下閃著光,他更加衰弱蒼老,身上裹著格紋的床單,應該是匆忙路過棚戶區“順”的。昏黃的路燈下,阿強看到不遠處的窄巷口似乎有人經過,急忙一把將祥哥拉進屋子,關上了門。


    阿強打開了燈,祥哥仰著頭往喉嚨裏灌水,額頭上的汗亮晶晶的。


    阿強點燃了一支煙,遞給祥哥,猛吸了一口煙,二人都放鬆下來。


    “祥哥,你怎麽出來的?”阿強先開了口。


    祥哥卻微微一笑:“我不是第一次出來。


    “你記不記得拉煤的地方,是個廢棄的工廠。在第十年的時候,我在公廁的旁邊發現了一個廢棄的下水道,我做過管道工,摸清下麵的情況對我來說不難。從那時候開始,我每次做工都要藉口小解去那裏看看。我下去不是為了越獄,隻是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畢竟在籠子裏待了十幾年,這事兒挺刺激。我從那兒爬出去,就能看到草地、天空。時間長了,我就把這個地方當作度假村,隻要有機會,我就在那兒待一會兒。”


    祥哥說得又快又急,越往後越帶著一種興奮。他突然在最關鍵的地方停了下來,要為接下來所說的事情蓄力。


    阿強的腦海中翻滾著之前在獄中的回憶,他打量起這個老人,重新審視他。他確實慈祥、和氣,但也自始至終沒有將自己的真心給任何人看過,盡管祥哥很照顧他,隻是他和祥哥的關係不能算作父子,更像是君臣。祥哥是監獄裏的老人,是隱形的君主,阿強隻能算是他最信任的臣子,但絕不是推心置腹的人。昏黃的燈光映在祥哥布滿皺紋的臉龐上,他已經垂垂老矣,臉頰卻呈現出異樣的紅暈,混濁的眼睛裏發出光芒,這是阿強之前在監獄從沒有看到過的神情。


    “就在你出獄之前不久,我無意間發現,通道裏還有一個洞,是個天然的地下通道。畢竟我們的監獄叫高山監獄,山裏形成這種洞也是正常的,我沿著洞往前走。


    “沿著那條路走到盡頭,上麵有天光,我仰天一看,你猜怎麽著,從上麵掉下來個人!他媽的!差點兒嚇死老子,最邪門的是,那出口最起碼有兩三米高,這人掉下來竟然爬起來,跟沒事兒人一樣。我定睛一看,這人竟然是我的髮小!”


    阿強懷疑這老頭子是不是病入膏肓發瘋了,他深深吸了一口煙,揉揉自己的眼眶,想讓自己從這個混沌不清的夜晚醒過來。阿強逐漸從祥哥的喋喋不休中分離出來,眼前的人顯然神經不正常了,自己應該想想如何趁祥哥不注意給監獄打個電話。正這麽想著,祥哥突然撲向阿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神色嚴肅地說:“可我發小早在我進監獄之前就被車撞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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