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能不懼生死,也許你能得回你心係之人。」


    朱厭言盡於此,未將「也許你還能救更多無用之人」說出口來。


    聞言,季朝雲一愣,回過神後急切地想追問更多;但朱厭卻不予他機會,立刻便消失於他眼前。


    因朱厭的離開,禁錮季朝雲之虛相亦漸解。既見天光又明,季朝雲心急如焚,即刻依他所言,化光去往晉臨。


    心內惴惴不安,但季朝雲亦有無數好奇,回想方才之事,頗覺朱厭好似有所變化。


    「是因今日的朱厭,已得回了季寧樂身上所藏一魄嗎?」


    也許。


    因為曾經季寧樂的存在,他這一魄沾染太多人間溫暖,以致他得回這一魄之後,心境竟有變化。


    「還是因我雖愚鈍,但方才的猜測,著實說中了他之心事?」


    也許。


    一切是因他先用季朝雲所想的方法復先生了林寬,又令林寬亦沾染他從前性情,才令諸事發展至此。


    「皆因這個林寬師兄竟已不似林寬師兄,他恐於季朝雲令林墨復生也會同樣,才一直百般警示麽?」


    若真是如此,那他警示的方式也可算得十分任性了,令人誤解生惑。


    但不論如何,事到如今,季朝雲已不可有始無終。


    他早已決定,一定要尋回林墨,也一定要為林墨得回鎖魂鈴。


    因為林墨本不該那樣死去的,更何況他今日已經悔過。季朝雲知道,他如今亦珍惜季朝雲牽著他的手走過的。


    季朝雲也總懂得林墨,知他貪歡愛笑,對世間一切趣事都著緊,就像季朝雲貪求一個林墨。


    世人皆言令死者重生實非正法,卻又津津樂道,那懸壺濟世的禹州邾氏之先祖,可令亡者重生之傳聞。


    他們不知,這二者其實並無分別,但季朝雲都知道。


    季朝雲更知,要讓林墨復生已無他法,那前路無法折返,亦無可揀選。


    自他聽從季家先祖之至交,龍子檀霽夢中所授,早早將那可引為楔子的聖邪兩備之器,龍骨神簫墨吟預備,就已經註定要如此。


    而那天地奇珍鎖魂鈴,聚五行造化,可重塑肉身,所以季朝雲也必須再為林墨取回。


    在此二者之外,還有一件要緊之物,季朝雲也同樣早已下定決心,預備割捨。


    「我之天命。」


    這天命,亦被世人稱作「壽元」,又或「命途」。


    世間生死,皆為定數。據龍子檀霽所言,有泰山府君執掌地府之境,得天所授,知那死生定數,也守那定數,故千年萬年,無人可擅增,亦無人可擅減。


    這世間其實並無任何可教一人憑空復生,再度得來壽元之法。然而卻有那禹州邾氏先祖邾胤之,偏要憑其妙想奇思,另闢蹊徑。


    他之所行,驚動天地。於是泰山府君詔其遊魂去往地府,與其相談。


    邾胤之極從容,就與他相談。


    「欲得一人增,便需得一人減。若如此加減真是為二人所願,而非強取豪奪,欺天罔地,自然也不算得違背人倫、抗逆天命,不是嗎?」


    「那你如何可知是他二人所願,而非強取豪奪,欺天罔地?」


    「我不可知,世人不可知,隻因人力有限。但泰山府君知曉萬事,辯一切善惡,自可明察秋毫。」


    通天地一切貴賤之分,生死之期,長短之事的泰山府君,是地府主人,掌幽冥籍貫,聽得他這般狡猾恭維,也不禁為他膽識而大笑,竟應允之。


    「善。」


    朱厭曾經對季朝雲無情嘲弄,說這天命是取得不易,卻也難不倒他這癡情絕倫的令秋君……此話確實不假。


    說它難,是因人之壽命實則有限,此舉虧損自身。


    說它易,是因從此往後生死與共,便不覺這是難。


    季朝雲深知,此事雖是邾氏先祖之妙法,亦可算得是天意嘲弄。


    雖則如此,季朝雲仍舊感念此法,還猜朱厭亦是同樣。


    他籌謀計劃,並已經先自己一步,將他之半數天命分予了林寬。


    「那被世人所厭棄,狡詐無情的凶獸,竟與我一樣。」


    這是何等的玄妙離奇?季朝雲也不禁恍然。


    作者有話說


    泰山府君我什麽時候能寫完,可能死也寫不完(。


    第238章 章之六十四 絕路(中)


    及至晉臨,季朝雲更加恍然,終於明白為何朱厭要他來此。


    於晉臨孟氏學宮,季朝雲曾度過三年冬春。如今他也尚記得孟蘭因所言,是為何緣故,要令眾人於此二季來到晉臨。


    「冬者,終也,生氣閉蓄,萬物收藏。」


    「春陽,為始,天地俱生,萬象以榮。」


    「在座諸位亦是如此,向死而生,又赴他生,至死而活。」


    「此生一切福禍,雖有始終,實則那始非始,終亦非終。」


    「一切事,譬如冬去春來,日月升降,皆作定數。」


    「但一切事,又似榮枯莫定,變化自在無窮。」


    孟蘭因是晉臨孟府主人,他所棲身的晉臨孟氏仙山,與季朝雲之本家平陽季氏有所似,一般的玉凝碧岫。


    而在日落之時,它亦總被雲霞染作半紅。那不過是種尋常之美景,季朝雲早已看慣,並不覺稀奇。


    但今日的晉臨一城,染著相似卻又全然不同的赤色,足令季朝雲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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