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林墨用別人的形貌,用帶著畏懼的眼神看自己,但是又似忍不住,再一次悄然無聲地動了。


    他就擋在季朝雲身前,季朝雲卻也發覺了,忙著拉住他,製止他衝動行事。


    哎,可憐的林六郎。


    朱厭真箇憐惜他。


    林寬死於非命,林寬最疼愛的這個弟弟,竟也一樣不得善終。


    這若是天意,那這天意真可憎,令如今的朱厭,少不得要為林寬多看顧林墨一些。


    而那一個季朝雲,亦是可憐。


    朱厭也是真的可憐他,可憐他白日做夢,可憐他癡心妄想。


    但此刻,朱厭也先不著急做些別的,又將他視線,先轉回了季思陽身上。


    「好、好的很,不愧是公正嚴明的季思陽,」朱厭仍舊以那種說笑般的含怨口吻,陰陽怪氣地開口:「你季家人嘴硬心軟,從來是天下聞名,可惜我從前也說了,堂堂季氏如今隻餘你們這些不肖子弟,真叫我替你家先祖發愁……罷了罷了,那邾伯堯不死也廢,今日你季思陽既要為天下庸人強出頭,我便從你季氏開始,可好?」


    修仙道之人,本不該輕易便動怒逞凶,但如今朱厭損及家聲,莫說季思陽,便是如季平風等季氏的其他人,也作大怒。


    季思陽的劍意已動,劍陣便起,所有人心知一場惡戰在即,都作屏息凝神,卻見孟蘭因抬袖,竟似攔阻之意。


    季思陽不明所以,也隻得先作克製,待看孟蘭因有何計較。


    但孟蘭因卻未對他解釋半句,隻看向朱厭。


    「你一定要如此嗎?」


    他聲音清明,而朱厭那雙目與說話,卻似烈火灼灼。


    「是……我一定要如此。」


    作者有話說


    即將到來的,是一些命中注定。


    第139章 章之三十五 天局(外)


    除他們二人,無人解得這番說話,但立刻又似解得。


    朱厭的話音一落,眾人已經又聽得一聲轟鳴。他們循聲而望,是季氏仙山之中,忽有火光沖天,又有邪氛張狂。


    季思陽與季家其餘長者,看在眼內,麵色立時竟如紙白。


    「爹——」


    身旁的季凝芳忙將踉蹌一步的季思陽扶住。


    而季平風,麵色一樣是白。


    若是尋常走水,倒不算十分可怕;可怕在那一處火光,非是尋常。


    季氏秘藏之道印,就如當日花氏、灩氏、林氏,以及今日邾氏,赫然已被揭破。


    可藏於季氏仙山之中的道印,天羅地罔,雲符作陣,非季氏授錄得道之弟子,根本不得接近。


    「誰……誰在那裏?」


    季平風看向眾人,父親,妹妹,弟弟,林墨,陸不洵,以及季氏其餘弟子們應當也都在……不,不對,有一個人不在。


    他腦內轟然一聲,脫口而出:「寧樂呢?寧樂在哪裏?!」


    季平風此話一出,立刻便有一串輕靈笑聲,滿是譏諷地應他。


    「師尊,您叫我嗎?」


    季平風的目光,望向了那聲音的主人。


    高高在上的朱厭看他,在笑,在問。


    不對。


    那不是朱厭,是季寧樂,是季平風寄予厚望,最為疼愛的弟子。


    不對。


    那就是朱厭,是他變成了季寧樂,他有那本領改變形貌行走人間,從來妖言惑眾。


    季平風自絕望中找尋一些底氣,不肯信。


    不可能是寧樂。


    但。


    真的不是嗎?


    季平風想起往事。


    那個季思明與眾人自奔赴烏尤,救回來的孩子……他是當年城中唯一的活口,伏在屍山骨海之內,一息尚存。


    他那麽小,那麽孱弱,好不容易才被救活。


    後來季思明為他取名季寧樂,交給了季氏眾人撫養,盼他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他是一個特別出眾的孩子,烏尤既滅,無人知他是何出身,但季家人不計較,隻贊他從來溫柔,自幼穩重,頗具巧思,真箇天資高卓。


    後來,他還成了季平風的第一個入室弟子。


    「謝謝師尊,將我這存有主命魂一魄的無聊肉身,教養得如此出眾。」


    他用季寧樂的聲音來說這話,季平風仍舊不信。


    「不會……你不是……」


    季平風的心血在翻湧,喉嚨內已經有腥甜氣味。


    朱厭看他,亦如看季朝雲般同情。


    這也是個可憐人。


    哎,這人間,怎麽就有這麽多可憐人?


    「是時候了。」


    朱厭說完這句胡話,那身軀忽地頹倒,就這樣自空中跌下。


    「寧樂——」


    季寧樂聽見季平風喚他,忽自鈍痛中清醒了過來,張開眼便想起今日或當日做了些什麽。


    他慌了。


    他再不能從容,從地上渾渾噩噩地掙紮爬起身。


    「不是——」


    「不是、不是我——」


    「我不知道,我沒有做過——」


    「我未吹笛誘引大家入幽獨——」


    「我不曾在客棧內布下虛相——」


    「我沒有知會朱厭師叔他們離開——」


    「我……方才不是我揭破了季氏的道印——」


    「我……我不可能是朱厭遺落烏尤的一魄——」


    季寧樂不知道自己這些說話,合該大聲講出來給人知道,還是應該低語呢喃,他分不清自己在說什麽,是否當真說了出來,還是不過是些心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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