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一段時間,看著挺安靜,怎麽?在修身養性嗎?”劉泰山隨口問了一句。


    周生晴聽了這話,依舊是凝望著水潭,輕哼了一聲,一隻手支頤,道:


    “還好吧,生活挺無趣,就像眼前這一潭水,劉泰山啊,你有沒有覺得,你這一段時間,比以前還要沉悶了,尤其是考試前兩周,都不怎麽搭理身邊的人,你都這樣,那我當然也好不到哪兒去,學校裏的日子,肯定是比較枯燥的,每逢考試,那就更枯燥了,不是嗎?”


    劉泰山覺得像是這麽回事,他倒是注意到了周生晴,獨獨忘了自己也是那個樣。


    “前一段時間,班裏閑言碎語不少,你可別怪我沒理你,形勢所逼,我一個人的力量,是很有限的,不過,我一直在心裏默默地給你祈福,企盼著你能頂住壓力,你果然沒有讓我失望。”


    劉泰山聽到這話,就癟著嘴笑了笑:


    “沒有你的祈福,我可能會過得更清苦,謝謝你了。”


    周生晴也笑了笑。


    周生晴忽然直起腰身來,語重心長地說道:


    “劉泰山,你要記住了,你的事兒,不光是你一個人的事兒,別那麽自私,總覺得自己很了不起,總以為什麽事都能自己扛過去,你這樣,會讓身邊的人,覺得被冷落,被無聲的嘲諷,你理解我的意思嗎?”


    劉泰山還在驚疑,她怎麽好端端地,就開始說教起自己來了。遂不恥下問道:


    “那我,應該怎麽做?”


    周生晴含而不笑,抿著嘴望著劉泰山,許久後,道:


    “不過,你確實很爺們兒,這個我很喜歡!”


    劉泰山想著,這個既清純又世故的女孩兒,在她的身上,似乎有兩種矛盾的氣質,相互共存著。


    “什麽意思?打一個巴掌給一個棗嗎?”劉泰山道。


    “怎麽?你說話一直都這麽直爽嗎?就不知道拐個彎兒含蓄地表達?你就沒看到,你身邊坐著的,是一個女孩兒,而不是像你一樣的男生嗎?現在我知道,為什麽你總是和你的同桌鬧別扭了,你這個脾氣呀,任哪個女生都受不了。”


    劉泰山低頭略微沉思,他身邊坐著的女孩兒——


    她的確是個女孩兒!


    不然呢?她還是什麽?把一個簡單的問題複雜化,這是女性最拿手的本領,他想著周生晴也不例外,為什麽非要強調她的性別呢?這不是多此一舉嗎?即便他劉泰山太遲鈍,也不會把旁邊這位認成自己的兄弟吧?


    “哦,是這樣嗎?我一直覺得我其實挺通情達理的,至於鬧別扭這事兒,我想,人跟人在一起,都會鬧別扭,畢竟,兩個人際遇不同,理念就不同,可能很多時候,沒有誰對誰錯,更多的是兩人的偏執所致,你啟發了我,如果能多一些包容和尊重,在人際的交往裏,可能會省掉很多麻煩,可是,你知道嗎?矛盾之處在於,人的包容是有限度的,保不齊哪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就可能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原本包容的心態瞬間決堤。”


    見周生晴在認真地聆聽,劉泰山微微一笑,吹著午間溫暖的風,聽著潺潺流水,心裏格外舒暢,接著道:


    “拋開現實不談,尊重的確能讓雙方都心裏舒坦,可在現實生活裏,很難做到去無差別地尊重每一個人,因為這個世界太紛雜了,有太多勢利的人,你的尊重,在他們眼裏,可能就是示弱,這麽一來,你以為的知書達理,在別人眼裏,可能就是笑話,我不是危言聳聽,我們心裏的那個世界,可能過於理想化了,我覺得,很多時候,太美化這個世界,並不是好事,既要能欣賞它的華麗,又要能看清華麗背後的偽善,明哲保身,從來都不是貶義詞,因此,尊重應該是有條件的,而包容也應該是有限度的,我想,如果換做是你,肯定是不想當一個壞人,當然,也不會甘願去做一個爛好人吧?”劉泰山轉頭看著周生晴。


    她在很認真地聽著,她能看得出來,這一席話,出於劉泰山的真心,他像是一個悶葫蘆,並非精神的麻木和思維的遲鈍,而是他不善於表達這些,當然,也可能是他不願意表達。


    人與人交往,點到為止而已。


    試問,誰不是戴著麵具逢場作戲呢?內心千瘡百孔,麵上依舊笑容,這不能怪罪於任何人,時代變了而已。


    就像一潭湖水,原本它是清澈的,是滋生的綠藻,把它染成了綠色。


    人心亦是如此,時代的硝煙,早就把人們的內心,塗抹得一片狼藉,袒露心扉,難道要把那傷痕累累的心跡,展露出來示人嗎?


    掏心掏肺,太過殘忍,是對自己的殘忍,對他人的冒昧。


    “明哲保身,大概,大概是因為你不願意吐露心聲,像這樣,不是挺好的嗎?我還以為,你一直會那麽一本正經,隻要你願意開口,我會耐心你訴說,而且,我還能給你一些建議,當然,不見得建議可行。”周生晴笑道。


    “謝謝。”劉泰山似笑非笑,淡然道。


    “不用那麽客氣。”周生晴瞥了一眼劉泰山,見他凝神望著遠處,就又立刻挪開了目光,眉宇間卻難藏那一抹羞怯。


    “世間真情留不住,唯有那套路得人心呐!”說著,劉泰山撿起腳邊一塊平緩的石子,嗖地一聲,打了個極為漂亮的水漂,驚得那遊在附近的鵝,撲棱棱地往水潭中心遊了去。


    周生晴見狀,打趣道:


    “你的套路也不淺,起碼是讓秦文濤心服口服了。”


    劉泰山頗有成就感,問她:


    “秦文濤,算了吧,我以為他會是個難纏的對手,沒想到這麽不禁一嚇,他是服了,你呢?”


    “我?”周生晴下意識愣了一下。“我也服,不是,我服什麽?劉泰山你問這話,有意思嗎?”


    劉泰山被逗得一笑:


    “不服就不服嘛,大小姐息怒!”


    “你這樣,會讓我覺得生分,別叫我大小姐。”


    劉泰山悠哉遊哉,長舒一口氣,點了點頭,道:


    “那我叫你,什麽?”


    “叫我名字,我是沒有名字嗎?”


    “哦,周大小姐。”


    見劉泰山固執己見,周生晴也沒再計較。


    “對了,你怎麽過來的,待會兒咋回去?”劉泰山隨口問了一句。


    “是阿叔送我過來的,我跟他打過電話了,讓他待會兒過來接我。”


    “那個阿叔?叔父?”


    周生晴長舒了一口氣,解釋道:


    “是我爸的司機,也剛回國,我小時候國外那會兒,都是他負責接送我上下學,所以,我就稱呼他阿叔。感覺親切。”


    劉泰山苦澀一笑,不由得就聯想到了自己,要不是有幸分到了一個班,他又怎麽可能有機會攀附上這麽一位大小姐。


    “哦,我以為你打車過來的。”


    “什麽打車?”周生晴好奇道。


    劉泰山皺起眉頭,解釋道:


    “坐出租啊,路上掛著燈牌的那種。你沒坐過?”


    周生晴搖了搖頭。


    劉泰山驚呆了,想著,這世上,居然有人沒坐過出租車。


    “你別嫌我少見多怪哈,你爸是幹什麽的?”


    “金融,聽說搞投資的,我其實也不太清楚,我家五代從商,家裏還留著一塊匾,聽我爸說,是嘉慶皇帝賜予的,上麵寫著商行天下,樂善好施八個大字。我家是南方的,聽說我太爺爺還參加過革命,做過孫總理的秘書。”


    劉泰山一聽,好家夥,這還是世家呀!


    “就你這個家族,解放後日子怕不怎麽好過吧?”劉泰山問了一句。


    “不太清楚,不過我爸是在台南長大的,他讀書也在那裏,因為北元前幾年發展迅速,我爸覺得有商機,就遷到了北元,不過,他大多數時間還是在國外,家裏的產業主要由我媽打理,她是從小在北元長大的,對這座城市,有著比較深的感情。”


    劉泰山一聽,愣了一會兒:


    “懂了,原來如此,北歸者。”


    “什麽北歸者,我是中國籍,跟你一樣的民族,我們有什麽不一樣嗎?”


    劉泰山沉吟半晌,道:


    “一樣!”


    “對了,你呢?你爸是做什麽工作的?”周生晴看起來很有興致,笑問道。


    劉泰山有些心虛,主要是他爸很普通,沒得吹。


    “我爸,北元本地人,從小種地的!”劉泰山勾過腦袋,回看了一眼周生晴,見他沒有鄙視的意思,心中大安。


    “挺好,田園生活,我從小就夢想著到田野裏去生活,風吹麥浪,那場景別提多美了!”周生晴道。


    劉泰山似笑非笑,他不想擊碎對方內心對田園那份美好的向往,可又覺得,她對種地,肯定是有什麽誤解。


    “田野是美,種地很苦的,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我背過。”


    “行,那既然你知道,我就不多說了,所以,如果你對一件事呢,不了解,最好是不要抱有太多幻想,因為那樣的話,現實可能會辜負你!”劉泰山小心翼翼地解釋著。


    周生晴明媚一笑,問他:


    “辜負?那麽,人會辜負人嗎?”


    “我覺得會吧,畢竟,人也是現實的一部分。”


    “那你呢?”周生晴腦袋微側,較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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