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禦永遠也忘不了,那時候溫婉紅著眼眶,帶著祈求的語氣,向他要一個承諾的情形。


    而這個承諾……


    他沒有底氣給。


    他已經過了年少輕狂,以為隻憑一腔熱血和滿腹真情,就能衝破一切阻礙給彼此幸福一生的年紀了。


    現實,哪裏是這麽簡單的。


    他可以像帝京裏油頭粉麵的世家子弟一般,嘴上說幾句好聽的承諾,把姑娘哄到手,讓她生下一兒半女之後,再沒有選擇的餘地。


    到時候別說是做妾,為了和孩子在一起,就算做個沒名分的通房,她也隻能打碎牙齒和血吞。


    可他不會用這種殘忍的方式來對待她。


    他的驕傲和血氣,也不允許他行這種畜生不如的事。


    “小婉……”可他也不甘心放棄她。


    他哽咽出聲,矛盾和掙紮都寫在臉上,這一聲呢喃落下,他竟不知不覺眼眶酸澀。


    溫婉目光灼灼,將他的痛苦和愛意都看在眼裏。


    她牽強的扯出一抹笑,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臉頰。


    “你可別哭。你是我最欽佩的戰士,你可以流血,但是……別因為我流淚。”


    叫人不準哭的她,卻放肆的哭得稀裏嘩啦。


    她輕聲說:“我不怪你,真的。我知道,如果我沒有和你匹配的身份而貿然站在你身邊,也許等著我的結局隻是淒慘二字。”


    那些不允許他做出格事的人,會打著為他好的名義,剪掉他周圍不該長出來的倔強枝條。


    溫婉哽咽著說:“你不敢給我承諾,是因為你沒有信心一定能護住我,對嗎?”


    她太通透了。


    那一刻,沈禦低下頭,陰影擋住了他眸子裏不堪的情緒。


    他竟是沒有勇氣再直視她的眼睛。


    “小婉,”他聲音沙啞,“慧極必傷,情深不壽……你……”


    溫婉流著淚,輕笑出聲,“我不該這麽通透?”


    沈禦沒吭聲。


    溫婉擦幹淨眼淚,又踮起腳尖,勾住他的脖子,“咱們來個土到極致的吻別吧。自此之後,我們……隻是朋友。”


    土到極致就是潮,於她而言,這些都不重要了。


    她和他,隻是需要一個儀式來告別過去而已。


    隻可惜,他終究連這個小小的要求都沒有滿足她他握住她的手腕,緩緩後退兩步。


    他鬆開她的手,轉過身去,背脊微微彎著,頭依舊垂得很低。


    沈禦離開的時候,一聲不吭,也沒有回頭。


    他就這麽走了,跨過門檻的時候,身形晃了晃,讓拉長的影子更顯落寞。


    溫婉一瞬不瞬的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眼淚止不住的洶湧。


    “傻子,你是哭了麽……”


    沈禦到底有沒有哭,溫婉不得而知。


    從那天之後,溫婉就病倒了。


    她身子剛養好沒多久,這一病倒,病情便來勢洶洶,院子裏整日整夜的都在煎藥。


    那苦澀的滋味漂浮在周圍,讓溫婉又想起眼睛看不見的那段難受經曆。


    高翎和山水都來看過她,還給她帶了好幾個補品。


    啞婆常帶著孩子們過來,經常陪她說話解悶。


    隻有沈禦,似乎從此消失在她的世界裏,再也沒有來過這個院子。


    邊城裏倒是發生了件大事,沈舟知道她喜歡聽這些,所以他便會巴巴的跑來講給她聽。


    據說有一群黑衣人膽大包天的劫獄,被沈大將軍提前埋伏的人來了個甕中捉鱉。


    不過那些黑衣人是真的心狠手辣,逃跑的時候衝進了學堂,當場就殺了兩個無辜的孩子,然後用剩下的孩子們做人質。


    沈大將軍不忍心,這才放走了那群黑衣人。


    那群黑衣人救走了無月書肆的老板,如今不知道流竄到了哪裏,邊城守軍正在城裏城外的搜尋。


    這幾日城裏氣氛緊張,人心惶惶,大街小巷做生意的攤販都少了許多。


    沈舟說完這個,又說起了另外一件事。


    “小婉姐姐,你可別生阿柴哥的氣。他不是不想來看你,而是邊城守軍裏出了事,他不得空過來。”


    周圍的人都不知道溫婉和沈禦之間的事,隻當這兩人在鬧別扭。


    所以沈舟這個“貼心”弟弟,自然而然的逮著機會就替他阿柴哥說好話。


    溫婉沒有揭穿他善意的謊言,隻是淡淡的問:


    “邊城守軍裏出了什麽事?”


    沈舟:“聽說是軍營裏的戰馬莫名其妙死了好多,像是得了什麽疫病。但是城裏治獸病的大夫都束手無策,完全不知道為什麽這麽多戰馬會病死。”


    戰馬,是騎兵的根基。


    戰馬大量死亡,對邊城守軍來說肯定是大事,軍力受損,麵對漠北人的戰鬥,就會付出更多戰損的代價。


    溫婉神色凝重,“這件事發生多久了?”


    沈舟想了想,“好像就是在那群黑衣人逃走之後。”


    溫婉聞言,沒多說什麽。


    她琢磨著,邊城有沈大將軍坐鎮,沈大將軍自會想辦法解決這些事。


    她隻是沒想到,七天以後,山水竟然急匆匆找到了她。


    山水一見麵就懇求道:“小婉姑娘,軍營裏戰馬異常死亡,今天又死了一批,大夫們和馬夫們都沒辦法,我們也是沒法子了,隻能來找你碰碰運氣。”


    溫婉:“……”


    他們竟然跨了十萬八千裏的專業來找她,看來是真被逼到絕境了。


    溫婉輕歎一聲,“我隻能盡力試試,不敢保證一定能解決的。”


    畢竟專業不對口,她比起他們來,隻能說多幾分見識罷了。


    山水已經很感激,連連道謝之後,隻說盡力就好。


    溫婉一場大病,這幾日雖然好很多,可還是身體虛弱。


    她在李婆婆的攙扶下上了馬車,怕她受涼,還找出厚重的披風給她裹上。


    被包成粽子一般的溫婉坐在馬車裏,馬車顛簸得厲害,到了營地之後,她險些腿軟從馬車上摔下來。


    還好山水眼明手快,在她摔下的時候抓住了她的胳膊,讓她穩住身形。


    這驚險的一幕,落進遠處正在練兵的人眼裏,嚇得他渾身一僵,手上的長劍險些沒握住。


    “將軍饒命!”


    差點兒被沈禦揮劍刺傷的將士連連後退,大聲求饒。


    沈禦回過神,表情略顯僵硬,“抱歉。”


    說完之後,他將長劍遞給將士,“今天就練到這兒,都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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