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沒關係,」陳越持說,「跟您喝酒很開心。」


    「是嗎?」關容笑笑。


    他一笑,那種靜謐的氛圍就像玻璃碎開,然而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這笑短促,說不上他對陳越持的話相信還是不相信。


    陳越持騎在自行車上,看著他慢但是穩地走進樓門。那樓裏的燈似乎修好了,把關容的影子拖得很長,卻又在關容踏上樓梯拐角,消失在陳越持視線範圍內的時候熄滅。


    沒有燈您要緊嗎?陳越持想這麽問,但是沒問出聲。他在樓下等了很久,一直沒等到頂層那個閣樓的燈亮。


    猶疑片刻,還是鎖了車進樓門。


    裏麵漆黑一片,陳越持小心翼翼地走,上到通往頂樓那一層,他在拐角處踢到什麽東西。


    他一驚,低頭看見模模糊糊的人影。


    「關老師?」


    關容沒答話,陳越持彎下腰,確認了自己隻是踢到他的腳。鬆口氣問:「要我背您上去嗎?」


    「沒事,」關容說,「我坐一會兒。」


    陳越持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幹脆也坐下去。他準備著如果關容讓他走,他就說明天不上班,但是關容什麽都沒說。


    後來陳越持又問了一回:「您醉了嗎?」


    關容保持著沉默,等陳越持忘記了自己在等答案,他才說:「是啊,醉了。」


    第14章 斷片


    這一夜在陳越持的回憶裏變得很奇怪,每個細節都清楚,但是連起來很像一場夢。以至於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太確定,他是不是真的跟關容一起在樓梯間坐了半夜。


    一切都潮乎乎的,他在那夜聽到滴滴答答的聲音,回想起來不是落雨,像牆角在結露水。


    他還記得關容在夜裏問他:「你明天下午在便利店還是蛋糕店?」


    他回答午後直到八點都在蛋糕店,關容說:「能幫我留一個手工麵包嗎?」


    後來他就靠在陳越持身上睡著了。剛開始頭不受控製地歪過去,簡單地壓在陳越持肩上,沒一會兒被硌得受不了,往裏挪了些。陳越持想讓開,卻聽到急促難受的呼吸聲,也許是關容在做噩夢。他躊躇片刻,輕輕掰著關容的頭,讓他枕在自己肩窩裏。


    離得太近。陳越持確實不習慣與人離得太近,因此始終無法入睡。不過關容顯然舒服了些,呼吸很快平穩起來。


    天蒙蒙亮時,陳越持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淩晨實在是太冷,棉被像是一種饋贈。他躺在隔了很久才漫上來的酒意裏,在短暫的兩個鍾頭之內,睡了無夢的一覺。


    第二天晚上八點,店該打烊了。老闆雷哥收了帳已經離開,妹妹趕去上課走得更早,店裏隻有陳越持。


    八點一刻,陳越持覺得自己應該是聽錯了,昨天他雖然喝得不多,但也有可能有點醉。又或者是關容說話的時候依然醉著,醒來就忘了。


    八點半,陳越持打算要離開。


    手工麵包是蛋糕店的特色,大師傅一天隻做一次,很少有剩,有時候來晚了還買不著。陳越持拿出給關容留的那一份,自己給自己結了帳。


    出去正準備拉捲簾門,扭頭卻見關容就在不遠處。他正朝這邊走來,身後還跟著個青年,兩個人像是在爭吵的樣子。


    陳越持心覺非禮勿視,但還是忍不住仔細看了一眼,那青年並不是上回來接關容的那個。


    「我應該很清楚地告訴過你了,不要再來找我。」關容說。


    青年說話很著急,有點低聲下氣的意思:「容哥,求求你給我個機會。」


    陳越持聽在耳朵裏,險些跟著唱出來。


    關容遠遠看了他一眼,青年卻沒注意到。陳越持觸到關容的目光並不躲閃,隻是笑了笑。


    「你再這樣我們朋友都沒得做。」關容說。


    青年越說越難過:「我究竟哪裏做得不好你告訴我,我改還不行嗎?」


    關容忍無可忍,語氣裏的溫度已經降到冰點:「你惡不噁心?聽不懂人話是嗎?你這麽想要答案那索性攤開來,虛情假意的朋友名分你不要就算了,因為你對我來說根本稱不上什麽朋友,我平時是賣少年宮一個麵子,不想在同事之間造成不必要的影響。從現在開始,再見到我請你裝作不認識。否則結果是要麽你立馬消失,要麽我立馬消失。」


    那青年一怔,見他要走,立馬伸手去抓。關容猛地甩開他,臉上戾氣盡顯。


    陳越持也跟著一怔,雖然距離不算太近,但能發現關容的麵色沉得厲害。應該是動真格的了。


    僵持了一會兒,關容一字一頓地說:「請你離我遠點。」


    陳越持退回店裏,在桌邊坐了幾分鍾,關容推開門進來,也不看他,徑直朝著後廚走:「借一下衛生間。」


    嘩嘩的水聲響起,他沒有關門,陳越持能看到他在使勁搓手,直把手腕和小臂都揉得通紅。


    過了很久水聲才停,關容雙手濕漉漉地出來。陳越持欲言又止,關容還是沒看他,皺緊了眉去觀察自己的手,話裏是不遮掩的厭惡,嘖道:「最討厭別人挨著我,居然還上手。」


    陳越持心想關老師這樣的人在後街工作,大概每天都要承受莫大的痛苦。心裏忽然生出真切的同情來。


    他不清楚內情,雖然驚訝於關容今晚過激的表現,但沒有立場問話,也沒有資格評判任何。隻得保持麵上的平靜,說:「您還要麵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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