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一晚,卷喵喵因衣衫單薄被困於雪地中後,這一病就是數日。


    期間高簡曾借著卷喵喵清醒之際問過卷喵喵夜半出門的緣由,卷喵喵心知高簡不知道自己病倒的原因,隻推說是因著軍機泄露一案自己沉冤得雪,又忽然俘獲了君心,所以心中高興,為此,想看看久不曾一觀的星空,隻是卻未曾想不小心失足跌落了台階,這才被困雪中,彼時高簡雖然心有疑惑,卻並不曾多說什麽……


    在這陣卷喵喵風寒加身的日子裏,卷喵喵隻覺自己想要回到京都城的心情更加強烈,如果可以,卷喵喵甚至想回到大婚之前,卷喵喵想不明白,高簡,一個每日都圍繞在自己身邊的人,為什麽明明距離自己那麽近,看起來卻又那麽遠,自己與高簡之間仿佛永遠有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讓自己伸出手去,不能將他觸碰到分毫……,這道鴻溝漸漸讓卷喵喵開始變得傷懷,如此病勢開始變得愈加纏綿,好像下一刻就要斷送了生機。


    這段時間裏,高簡一直陪伴在卷喵喵左右,隻要稍有空隙都會歸來看望,晚間更是宿在一處,細心照顧,這不得不讓卷喵喵覺得,或許高簡也是有那麽一絲喜歡自己的吧,隻是喜歡,卻不是愛……,他可以喜歡自己,也可以喜歡其他的任何人,他以後真的會娶側妃納妾室嗎?更甚者,待到長陵王登基帝位後,他會因著周公演失勢休掉自己嗎?


    這個問題,久久縈繞在卷喵喵的心頭,日日堆積,疑難漸漸疊成了一座高山,卷喵喵不想去問,因為這個問題,卷喵喵曾經問過,那時高簡信誓旦旦,承諾他不會休妻,隻是承諾真的有用嗎?一張嘴皮子而已,若是讓自己說一些別人喜歡聽的話,自己也會說的……


    第一日,高簡想是看出了卷喵喵有話要問,滿懷擔憂的衝著卷喵喵詢問,卷喵喵思慮再三還是沒有將想問他一句到底愛不愛自己的話問出口,隻是退而求其次的問了一聲:


    “高簡……,我十分想念家人,你能送我回京都城嗎?”


    那時,卷喵喵因為心中忌憚著高簡,隻將周公演和周琦以家人代替,說的十分隱晦,但是哪知高簡隻是聽了一句,便當即冷下了臉,陰鬱著嗓音道了一句:


    “我不會送你回去!”


    旋即便轉身離開……


    第二日,卷喵喵想著,定然是自己說的還不夠婉轉,再次趁著清醒之際詢問高簡:


    “我便回京都城中的北疆王府中等你,可好?”


    然而高簡聞聲仍舊是沉默不語,雖然不曾離開,卻在不願意將這個話題深入下去……


    第三日,卷喵喵隻覺自己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偶爾睜眼,看到高簡就在身側,終於再也不願意將話說的婉約,隻一語道出,訴滿了哀求:


    “高簡……,我可以不回京都城,能讓我和周公演傳信嗎?”


    那時卷喵喵隻將此話一出, 就見高簡的目光裏情緒不明,有悲傷、有憤恨、有憐憫卻唯獨沒有對自己與周公演傳信的讚同……


    第四日,卷喵喵更覺自己的神思倦怠,恍若就連清醒都開始變得困難,耳邊時不時的傳來戰天養和高簡的爭吵之音,隻是聽來聽去,卷喵喵卻再也不能聽的分明,下一刻,仿佛連魂魄都離了身體,耳邊隻聽見戰天養說了一句:


    “她視周公演為親爺爺!你難道要斷了她的生路嗎?”


    而緊隨其後,高簡的聲音再起,語氣中滿是不甘:


    “周公演!他不配!”


    不配,因何不配?卷喵喵想不明白,高簡說過,他與周公演不過是朝堂紛爭,而這朝堂紛爭,高簡曾對卷喵喵耳提麵命的囑咐過,讓卷喵喵不要參與其中,所以卷喵喵也就不願意多問。


    隻是卷喵喵想到自己,自從斜月山,再到京都城,倘若沒有周公演,恐怕早已骨枯黃土,不知芳魂何在……,然則,這些都是高簡從來不曾了解的,如今,高簡這一句“他不配”說的簡單,卻讓卷喵喵心殤再起……,因著先是對高簡的一顆真心沒有了期待,後是被高簡阻斷了自己與周公演的聯係,忽地,竟讓卷喵喵有了幾分想要將自己墮入曠野,索性在天地間消散個幹淨的執念……


    “你既然不愛我,何不送我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卷喵喵喃喃開口,隻覺喉嚨發緊,這一句嗚咽朦朧,說的並不太清,僅一睜眼,竟好像有了幾分又回到了曾經的斜月山上,忽然間,卷喵喵隻覺自己眼前的光線十分晃眼,竟也不知是不是時光轉換,倒流了時間,眼前的高簡仿佛又變回了十六七歲的模樣,隻是不再一心求死病榻纏綿,另一邊的戰天養也好像更年輕了幾分,不再雙眼渾濁,年華垂暮,曾經的暴躁脾氣,無端的有了一絲收斂,竟然能在椅子上坐的安然。


    卷喵喵隻將手越過了高簡,伸向了戰天養,開口便道了一句“還我兔子……”


    可歎,戰天養好像並不能聽的真切,竟也不知是故意裝作聽不見,還是想要賴賬,卷喵喵見狀隻不禁皺起了眉頭,心道,明明自己的兔子都被孟北川捉去,招待了戰天養的少主子和一眾將士,怎麽他竟然能如此心安理得,作出一副揣著明白裝糊塗的模樣!


    卷喵喵的目光旋即從戰天養的身上收回,又落到了麵前的高簡身上,心中的委屈再起,隻因想到高簡這個病包子,無端的禍害了自己的許多草藥,心中更為自己被宋軍醫搜羅去的草藥倍感心疼,一開口便衝著高簡道了一句:


    “給錢!”


    ——————————————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卷喵喵隻覺自己的房間內,光線忽明忽暗,悄然間有高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周公演來了家信……,等你醒來,我念給你聽……”


    這一句高簡的一語輕輕,可卷喵喵聽的卻無比真切,忽地,卷喵喵縱然還有幾分神思繾綣,卻終於睜開眼睛,環顧四周,隻見自己的房間內一個人也無,整個房間內被炭火燒的和暖,自己身下的錦褥和被子幹淨整潔,而自己身上的衣衫也並不像久病纏綿的模樣,一看就被人每日置換過,幹爽潔淨,如是卷喵喵緩緩的伸出手來,隻覺一陣眩暈再起,五個手指立時便有了重影。


    此刻,卷喵喵重重的躺回到枕頭上,輕輕挑起自己的發絲,隻見發絲柔順而不雜亂,仿佛被人用心梳理過,不遠處的房門這時被輕輕推開,兩個侍女端著水盆,走了進來,隻一進門便是一陣驚呼:


    “娘娘醒了!”


    片刻之後,卷喵喵終於才從侍女的口中得知,原來自己這一病便是半個月的時間,如今已經是十二月的中旬,年關將近,西北部的狼居胥人,恍若也要要關起門來過大年,近日來,開始變得無比消停!軍中如今除了輪班駐守邊疆的士兵,並無其他人出征,好好的兵家征戰之地,突然變得祥和了起來。


    另一邊,侍女搬來幾個箱子興高采烈的打開,卷喵喵細細望去,卻見那是一箱箱嶄新的衣衫,隻是那衣衫並不是自己從京都城帶來的,如此,卷喵喵不禁心生疑惑,下一刻聽到侍女說這幾箱子衣裳是高簡為自己準備的,更是心中驚訝再起,因為卷喵喵觀那衣衫顏色豔麗,仿佛並不是平日裏高簡喜歡的風格,如此一來,竟再次將高簡看的有幾分不大分明……


    明明不愛,卻偏要投其所好,卻也不知高簡的心中到底是如何想法……


    “娘娘這次生了場大病,把王爺都嚇壞了,居胥關中的宋軍醫說,娘娘這次怕是挺不過去了,連著給娘娘施了三日的針,又開了幾劑藥浴的方子,好在神仙保佑,娘娘你終於好了!”


    此刻,侍女的話音一出,卷喵喵旋即怔住,想要開口說話,卻發現自己的嗓音沙啞的很,想了想還是做罷。


    “宋軍醫說,娘娘的嗓子這次引發了炎症,需要養個幾日才能恢複,娘娘不必心急!”


    卷喵喵聞言,衝著那侍女淡淡一笑,旋即又開始變得一片神色黯然,想要看看身邊是否真的有京都城來的家書,卻不曾想隻一轉頭,卻見到自己的枕邊不知怎麽放了一摞銀票,見狀,卷喵喵隻將那銀票拿起,在手中細觀,卻見其中並不曾夾帶什麽家信。


    “娘娘病中怪的很,不停的和王爺要錢,要錢也就算了,還要兔子,這不,除了這些錢,戰老將軍還讓人捉了不少兔子,養在他那裏,說是等娘娘病好了,想要養,可以去他那裏取!”


    一時間,卷喵喵聽到這裏,不由得怔愣出神,因著想到自己一向少有囈語,這一次恐怕是真的病糊塗了……


    不遠處的房門被再次推開,侍女見狀退了出去,高簡的身影走近,眼中仿佛帶著許多關切,而卷喵喵見到高簡,也不知該如何開口,琢磨了片刻,見到高簡一直不曾提起,終於忍不住掂著沙啞的嗓音開口問道:


    “我爺爺真的寄了家書嗎?”


    霎時間,卷喵喵肉眼可見的觀到,高簡著實因著自己的一問,再次陰鬱了神情,抿緊了嘴角,卷喵喵見狀不禁吞了一下口水,將身上的被子使勁往自己身上蓋了蓋,隻是下一刻,卻見高簡並沒有生氣,僅僅是稍稍長歎了一口氣,便緩步走近,坐在了床榻邊上,一伸手就從他的懷中取出了一封信來。


    卷喵喵見狀,將信接過,匆匆一拆開,卻見那信並不是出自周公演的親筆,而是來自周琦。


    周琦在信中言明,周公演的身體,一切皆安,而周琦如今也已經娶妻,他那新夫人還有了身孕,除此之外,卷喵喵一直惦念的汝陽王府上的小女兒,也已經能爬會坐,開始牙牙學語,卷喵喵觀到此處,終於難得的勾起嘴角,有了一絲笑意……


    “周公演和周琦,對你來說,真的如此重要嗎?”


    此時,高簡的聲音傳來,卷喵喵不知該如何回答,隻將信好生收好,壓在枕下,抬頭看向高簡,再次對高簡生出了一份愛而不得的傷心,略微思慮了一下,還是看著高簡,開口回了一句:


    “你不明白,在這世間,能有那麽一兩個人真心實意的關心著自己,已屬難得,我從來奢求的便不多……”


    “那我呢?”


    一時間,高簡的這一問,問的小心仔細,卷喵喵凝神細觀著高簡,心中波瀾再起,想到彼時入得高簡夢境,高簡縱然不曾說過幾句喜歡自己的言語,但是他卻曾在自己大婚之前說過稱讚自己心思單純,不想將自己牽涉到朝堂之內的話,縱然他娶自己不曾有幾分真心實意,但說到底還是免了自己與人為妾的劫數。


    更何況……這一次入夢,卷喵喵還無意間洞悉了另一件事,那就是孟北川曾經對自己動過殺心……,是高簡默默的出手阻止,救下了自己……,如此,高簡縱然求娶自己是為了安撫周公演,倒也可以算得上對自己不曾怠慢,隻是……,高簡這麽一副做派,卻讓卷喵喵再一次將自己此生就看不明白的一件事,又看了更加糊塗了幾分,那便是如何去區分一個人的好壞……


    高簡他算得上是個壞人嗎?如此一想,卷喵喵便又想起了高簡的身份,想他高簡從來,駐守邊疆,開疆擴土,保境安民,無有懈怠,做的是個保家衛國的營生,那他自然算不上是個壞人的……,那麽高簡便是個好人?隻是,卷喵喵在心中,剛要將高簡扔進好人堆裏,便又將他急急的撤了回來,心道,他高簡若真的是個好人,又何必要答應長陵王,以求娶自己來迷惑周公演的眼睛呢……


    “你自然對我也是好的……”


    卷喵喵默默的應了這一句,隻是這一句隻道了一半,剩下的那一半“隻是還不夠好”卻怎麽也無法說出口。


    這時,卷喵喵眼見著高簡調轉了方向,靠著自己坐下,卷喵喵略微思慮片刻,還是將頭頭微微靠在了高簡的肩上,默默的閉上了眼睛。


    “你在想什麽?”


    卷喵喵聽到高簡的聲音,並沒有睜開眼睛,隻苦澀的勾起了嘴角,喃喃道了一句“沒什麽,就是忽然想到了我此生所曆的劫數……,曾經未來北疆時,有個道士曾贈過我一卦,說我此生必曆九次死劫,所謂死者,不論身處險境或是遭遇殺心,皆為死劫……”


    如是,卷喵喵想到這裏,不禁將自己所經的死劫全都想了一遍,卻然也發現,那道士恐怕說的不無道理。


    遙想到自己十一二歲上,被卷守山棄於斜月山上,沒有死於數九寒冬,此為一劫;這一劫被周公演所救,否則自己早已沒了生機。


    後來京都城中,皇家獵場當晚,自己目睹高簡與長陵王的會麵,高簡對自己決然而起的殺心,視為第二劫;而那一劫,自己是被孟北川救下……


    再有,就是京都城中,孟北川求娶自己之前所起的殺心,視為第三劫,而這一劫又被高簡救下……


    緊接著,便是自己婚前夢殺張鴻道,誤引高簡險些殺了自己,此為第四劫,隻是,可歎的是,這一劫中救下自己的人卻是長陵王……


    北疆軍營之中,經曆軍機泄露一案,在此案中,自己首當其中,險難翻身,若是沒有婁山關,自己恐怕早已身首異處,可算得上是第五劫。


    到了如今,自己又因窺探了高簡的心意,引得病逝纏綿,這麽一副要將自己消散在風雪中的做派,可以說得上是起了求死的心思也不為過,隻是這一次救了自己的又是誰呢?


    想到此處,卷喵喵不禁將手摸向了自己手下的枕頭,那裏壓著的,是來自京都城中周府上的一紙家信,如是,卷喵喵念及此處,便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太不講道義!算起來,這世間求死容易,可是若是自己就這樣死了,彼時周公演豈不是白救了自己?


    自己自然是不該因為一句高簡不愛自己,就一心求死的……


    如此,卷喵喵隻衝著高簡微微睜看了眼睛,一抬手捏向了高簡的衣袖,下一刻隻覺高簡的手臂輕輕抬起,將自己摟得緊了幾分,開口便是一句“你放心……,我自然不會再讓你經曆險境……”


    忽地,卷喵喵聞言,隻將目光怔怔的看向高簡袖口上的花紋,心有所念,貪婪的享受著高簡的懷抱,更於心中不停地檢討自己,直道自己或許不該如此貪心,這世間的人……又憑什麽都要愛自己呢?也許,高簡隻要能對自己有幾分好,就足夠了……


    隻是,就當卷喵喵如此一想,腦中不知怎麽卻忽然再次有那道士的幾句批語浮現,如此,卷喵喵心有所感,深知自己九劫已曆其六,竟也不知這剩下的三劫,到底會應在哪裏……


    想到這裏,卷喵喵隻未抬頭,忽地心中一動,不知怎麽又想起了自己摔落台階的當晚,旋即便疑惑的抬頭望向高簡,開口問道:


    “我倒在雪地上的那一晚,你慌張推門而來,恍惚間,我好像聽見你喚了別人的名字?莫不是我聽錯了?”


    然而,就當卷喵喵此問一出,卻見高簡聞聲一怔,就連摟著自己的力氣也好像加大了幾分,表情上,突兀的浮現出一絲猶豫,一張口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形容,隻是到了最後,卻見高簡仍舊長長歎了一口氣,緩緩道了一聲:


    “你聽錯了……”


    莫名的,高簡的這一聲落在卷喵喵的耳中越顯朦朧,才稍稍清醒了片刻的卷喵喵,再次因著這一陣的憂思緩緩閉上眼睛,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如是,房間內,就隻剩下了高簡一人獨坐於床榻之上,將卷喵喵於懷中摟得更緊了幾分,一語出口,滿是悲痛。


    “辛歌……,你讓我該如何告訴你,你心心念念愛重的爺爺周公演,就是害你辛家被滿門抄斬的罪魁……”


    此刻,房門外,蕭索的寒風,不停的呼嘯著,然而房門之內,一棵先時明明已經沒有了生氣的卷柏,不知何時已經伸展了枝椏,恍若因著沐浴了這半個月的炭火,感受到了和暖的溫度,再次變得蓬勃起來,悄然煥發了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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