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動不動就有上百年傳承的瀚海劍、天泉劍等不同,蒼棲之名僅僅來源於二十多年前曾數度蟬聯琅琊高手榜首位的蒼棲道長,它甚至沒有特指某一把真正的劍,僅僅是用來說明唐晟就是當年那位絕頂高手的傳人而已。


    身為樓漠小國修行出家之人,知天命的年歲突現江湖,名登榜首數載之後,又突然宣布歸隱。在江湖人的印象中,蒼棲道長可謂是一位既傳奇又神秘的人物。最後一次與老友們會麵時,他帶來了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說是準備收為關門弟子,專心課教以慰晚年。


    那次露麵之後,天下果然再也沒有蒼棲道長半點消息,漫漫歲月中新的江湖風雲交替起落,人們漸漸遺忘了這位曾名揚一時的絕世高手。但是在大眾視線之外,歸隱山中的老道長其實一直都保持著與琅琊閣的交往,每隔五六年便會上山相聚一次,蕭平旌也因此結識了他的關門幼徒。和長輩們一樣,這兩個孩子也是數年一會,平時素無交往,但因為年紀相仿,性情相投,他們彼此間十分欣賞,早在心底將對方視為了友人。


    一年多前,唐晟正式出師。琅琊閣按例又刷新了榜單,這位年輕劍客橫空而出,突然就占據了高手榜第四的位置。


    一時之間,幾乎所有人都在問,唐晟是誰?誰是唐晟?好奇者開始到處挖掘與他相關的消息,性子比較急的甚至抬了銀子上琅琊山,想要直接買一個答案。


    這項交易琅琊閣最終做沒做無人知曉,大家知道的是今年榜單公布之時,“唐晟”這個名字後麵貼心地增加了兩條注釋:北燕,蒼棲劍。


    寥寥數字,讓眾人想起了二十年前露過一次小臉的那個娃娃,濃厚的神秘感頓時煙消雲散。


    一旦知道他是蒼棲道長退隱後的關門弟子,唐晟的位次看起來也就沒那麽打眼了,大家熱熱鬧鬧議論的重點很快就轉到了他的國別上,北燕。


    拓跋瀚海劍,烈若大漠炙風,勢如滄海橫流,素來為燕地劍宗之首,曆代傳人皆是琅琊高手榜上的常客。百十年來盡管位次高低有過起伏,可若單算大燕本國,那還從來都未曾被人壓倒過。


    從來沒有,直到唐晟出現。


    年輕的拓跋宇接領瀚海劍不過三年,正是愛惜顏麵爭強好勝的年紀。在旁觀者看來,若不是北燕朝局實在不好,這位血氣方剛的貴公子多半早就一路尋著前去鬥個高低了。


    “我聽說,琅琊山下最大的賭盤裏,開了您兩位半年之內必有一戰的賭局,下注的賭金已經累了十萬兩那麽多了呢。”魯昭第一次麵見榜上高手,滿臉興奮,聲音都有些發尖。


    蕭平旌也不知自己這個親將都是打哪兒聽來這麽多琅琊閣傳言的,一時都懶得管他,徑直轉向唐晟問道:“不是說你正忙著到處增長見識嗎,什麽時候跑到大渝來的?這個金吾子的身份又是怎麽回事?”


    唐晟不等相請,自己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方才答道:“說起這個姓齊的世家子,倒還真是巧了。他帶著十來個隨從到邊城來謀軍功,結果路上一場病,就死在我投宿的客店裏。我瞧著當時那一團忙亂,也是臨時起意,就偷偷拿走了他的路引和任職文書,頂了他的身份。”


    東青心細,立即問道:“那個金吾子死了,可他的隨從呢?該不會是被你……”他沒有說完,隻是做了一個滅口的動作。


    唐晟不禁一笑,“哪用這麽狠,這些人死了主子,當然是回京報喪,難不成還繼續南下?”


    喪報回薊都,再轉折傳回磐城,少說也要耗去近兩個月。唐晟這個回答無疑表明無論他冒名入營有什麽目的,原本預計的停留期都不會比這段時間更長,並沒有打算久留。


    “說真的,您這個金吾子扮得還挺像,”胡鬆嘖嘖感歎,同時也有些疑惑,“可是我不明白,您混到軍營裏頭來就準備隻待一個多月,到底想幹什麽啊?”


    “也沒什麽,奉師命遍遊天下增長見識嘛,以前沒有見過的,就想靠近些看看……”唐晟說到一半,自己先就停了下來,揉著眉心看向蕭平旌,“我要這麽說你也不會信對吧?”


    “不信。”蕭平旌幹脆地搖頭,“你一個獨走江湖的遊俠,遇上了半途病亡的金吾子,臨時起意的念頭居然是要頂替他?他的隨從都回京城了,那你帶進營中的親兵是從哪兒來的?難不成還敢臨時招募?即便拋開這些都不談,你們入營之後,日常行事會否露出破綻?有沒有可能被其他京城來的人看出異樣?這種種風險事先根本難以預料,遠不是看起來這麽輕鬆簡單。而你費時費力,冒著奇險折騰這麽一場,最後是為了什麽?增長見識,隨便看看?”


    唐晟垂下眼簾,一直掛在唇邊的笑容慢慢消失,長歎了一聲,“你也知道,我四歲離開父母,拜師學藝,是在樓漠山中長大的,說起來並沒有太重的家國之念。可是平旌……故土終究是故土,大燕是我所來之處,根源的羈絆就纏在骨血裏,根本不可能斬得幹淨。這一點,我相信你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從看到唐晟穿著渝服出現的那一刻起,蕭平旌就已經猜到他必定是卷入了北燕邑京的朝局。對於多年好友的這個選擇他並沒有絲毫評判之意,隻是想起小時候兩人要一起做個遊俠的約定,心裏多多少少覺得有些傷感。


    “貴國朝廷如今派係分立,勢同水火,到底要挑哪一邊你已經想清楚了?”


    唐晟微微點了點頭。


    “像你這麽聰明的人,想來也不會做錯決定。”蕭平旌雙手抱胸,又挑高了眉梢,“可燕渝邊境的皇屬軍主營明明在延慶,你跑到磐城營來幹什麽?”


    “你以為我不想去延慶啊?”唐晟無奈地聳了聳肩,“雖說金吾子並不稀奇,那也不是年年都有新人。碰巧遇到一個死的,他那任職文書就是派到磐城的我有什麽辦法?能有一個就近觀察敵軍主帥的機會已經很難得了,由不得我再挑挑揀揀。”


    “那你都觀察到了什麽?”


    唐晟並未直接回答,抿住唇角沉默了片刻,身體略微傾向少時的友人,“平旌,你想不想親自進去看看?”


    “唐少俠!”跪坐一旁的東青不讚同地跳了起來,正要出言反對,又被自己的主將一把按住。


    唐晟為什麽會主動提出這樣的建議,蕭平旌遠比東青更明白。當年大渝向北燕借道陰山,雖然兵敗垂成,但卻在撤軍時抓到了機會占據南翼,使其西南門戶從此殘缺一角。若是在國力正常之時,主嶺和糧道都在自己手裏,一隅南翼的收複之戰並不難打,可北燕卻足足拖了近兩年時間都發動不起任何攻勢,可見其兵力緊張已經到了什麽程度。如今覃淩碩在磐城營籌備大的行動,劍鋒所指明顯就是長林軍。站在北燕的立場上來看,他們既然無力主動出牌,那麽皇屬軍在即將到來的大戰中敗得越慘,對燕人收複陰山就越有好處。


    即使拋開了舊時情誼不談,唐晟此刻想要相助蕭平旌的心思,依然算是極為真誠。


    “你真的能有辦法把我帶進去?到底有多大把握?”


    “沒有十成也有八成吧。”唐晟的麵色甚是篤定,“我這次出來帶了十名手下,回營的崗哨隻會核查數目,絕對記不住每一個人。不過出來的時候我說過要在磐城住兩晚,隻怕不能趕著明天回去,要等到後日才行。”


    “這樣正好,”蕭平旌反倒鬆了口氣,“我明天還有件要緊的事必須辦,本來就動不了身。”


    “哦?除了探查軍情以外你居然還有要緊的事,什麽事啊?”


    蕭平旌的眼睫略微垂下,淡淡道:“兩國已是戰雲密布,我有個朋友正在磐城,必須得要找到她,勸她早些離開才好。”


    “既是朋友,那倒是應該的。”唐晟是個爽快的人,並不多問,笑了笑站起身來,叮囑道,“我住在福蔭樓,一問就知道地方。你明日先忙自己的事,但晚上必須過來,後天早晨才好一起出發。”


    蕭平旌點頭應了,也隨之起身,把他和胡鬆當作買家般送到院外。行事周密的席鎧無須吩咐,已經將預訂要提走的酒壇裝好了車,安排“夥計”押送。胡鬆假意上前清點一番,在院中付了錢款,這才帶著貨車和唐晟一同離開。


    東青從甘州出發前也曾聽杜仲說過林奚在大渝,剛才蕭平旌一說他就猜了出來,回到客院後尋隙悄悄問道:“林姑娘真在磐城?”


    “嗯。但還不知道住處,隻聽說她明天會去佘山,應該能夠找到人。”


    “能找到就好……”東青微微舒了一口氣,接著想起了後天的安排,又皺起眉頭,勸道,“可您真的要跟唐少俠一起走嗎?他到底是個燕人,你們又有好些年沒見了……”


    “我了解唐晟,有他這樣的高手同行,反倒是我的運氣。”


    “就算唐少俠本人沒有問題,他要帶你去的地方畢竟也是皇屬軍的主營……”


    蕭平旌淺淺笑了一下,“這個就更沒什麽好說的了,探查敵情不去敵營,難道去白神院啊?”


    “可按唐少俠的意思,他隻能帶您一個人去,我們這幾個全都不能跟著,萬一……”


    “東青,”蕭平旌抬手打斷了他的話,語調溫和而又堅定,“你以前跟隨大哥,我想他做的每一個決定,你也未必全都明白,全都讚同,是嗎?”


    東青不由呆住,好半天方才輕輕答了個“是”字。


    “但因為心底的信任,你很少會像這樣反對他,至少我是從來沒有見過,對嗎?”


    東青紅著眼圈低下了頭。


    “我知道你是好意,是在替我擔心,”蕭平旌的嘴唇微微顫抖了一下,被他努力穩住,“但我可以向你保證,現在我做的每一個決定都經過了再三的思慮,絕不是一時頭腦發熱,任性而為。東青,你問問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願意相信我?”


    說到最後半句話,蕭平旌的聲音已經略顯喑啞,透出了一絲疲憊。他並沒有等待對方的回答,而隻是按了一下他的肩膀,徑直走進了自己的房間。


    東青怔怔地站在原地,發燙的額頭慢慢冷卻了下來。


    自從決定回返甘州營後,他稱得上是毫無保留地恪盡身為副將的職責,但卻一直沒有認真梳理過自己的思緒。蕭平旌剛才那番話裏的無奈和傷感,令他突然之間警醒起來,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心態上的偏差。


    毋庸置疑,新任長林副帥和他的兄長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習慣、性情、行事風格都有著巨大的差異。東青對蕭平章的極度熟悉使得他過於關注和放大這些不同之處,從而忽視了兄弟二人之間最為相像的核心。


    那就是勇氣、擔當和能力。


    適當地建言是他身為副手的職責,但對於主將決策的無休止懷疑,終將會在某一天越過界線,使他成為不能再繼續同行的拖累和負擔。


    既然選擇了願意跟隨,便理應付出最基本的信任和支持,一如當年,他站在那個人的身邊。


    東青在這一晚深深思慮了許久,輾轉至深夜方才入眠。次日淩晨天還未亮,蕭平旌在內間悄悄起了身,輕手輕腳從他床前走過,打水清洗後匆匆吞了兩口點心,開門走到院中,小聲給外頭值守的親衛們留了話,自己一個人離開馬店,趕往通向佘山的北城門。


    磐城城門開啟例行是在卯初一刻,由於邊境通查嚴謹,放行速度略慢,有急事的旅人都會提前排在城門內等候。


    林奚到達北門的時候,守軍剛剛抽閂開鑰,崗哨前麵排了二三十人。她並不是特別要趕時間,正打算安安靜靜地排到隊末,一隻寬大有力的手突然伸了過來,握住了她的小臂。


    尚未出口的驚呼被強行吞了回去,林奚順從地跟隨臂間牽引的力量離開了主街,進入一條幽僻無人的小巷。


    蕭平旌放開了手,將視線轉向一邊。


    一年多未見,他的麵頰已明顯瘦削了下去,林奚心頭漾起一股柔情,同時又夾著絲絲隱痛。


    “你不是應該在甘州嗎?怎麽會到這裏來的?”


    “我過來辦些其他的事情……無意間看到了你。”


    林奚的唇邊浮起哀涼的微笑,“但你其實並不太想看到我,是吧?”


    “不,不是你說的那樣。並沒有那麽簡單。”蕭平旌痛苦地搖頭,眸色有些茫然,“我是世上最沒有資格責怪你的人,我也時常都會想起你,想起以前那些日子。可是林奚,無論我有多麽思念,隻要一看到你,心裏還是會像刀紮一樣的疼。我知道這是不對的,但它沒有辦法停下來,我試過,它真的沒有辦法停下來……”


    林奚輕輕抬手,用衣袖拭去他額前滲出的微汗,柔聲問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麽還要特意來找我呢?”


    蕭平旌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因為我必須要帶你回去。”


    林奚頓時吃了一驚。身為一名極為專注的醫者,她對於時局、政局的變化並不敏感,但進入大渝身在邊城,戰雲聚集時漸漸收緊的氣氛還是能夠感受到,再想想蕭平旌現在的身份以及會出現這裏的原因,背後的結論已經呼之欲出。


    “要開戰了?”


    蕭平旌輕輕點了下頭,低聲道:“這次跟我出來的人裏,東青你最熟悉,他會好好照顧你。明天我們必須兵分兩路,你跟東青他們先朝邊境走,在白家驛站等著。我要跟一位朋友繞去城外的軍營,如果順利的話,大概隻晚你們一天的路程。”


    盡管他用了“繞去軍營”這麽輕描淡寫的說法,林奚還是聽出了他真正的意思,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但她素來是個理智冷靜的姑娘,快速判斷出自己無法幫忙之後,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添麻煩,當下強自鎮定,微微頷首,“我知道了。你這麽安排一定有你的理由,我相信你。”


    蕭平旌的胸口湧起一股潮熱,突然間有些控製不住自己,伸手用力將林奚拉進自己的懷裏抱住,嘴唇緊緊貼在她的耳邊,顫聲道:“對不起,我心裏明白逃避沒有用……隻是現在不行。我答應你,等回到甘州,我們一定會好好地談一次……”


    醫女的手掌輕輕拍撫著他的背心,如同隔著衣衫,隔著骨肉,隔著無數痛苦煎熬的時光,去診治那道開始崩裂的傷口,“沒有關係的,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隻要你想談談這件事,我永遠都在這裏。”


    也許早已習慣將疼痛包裹之後深深埋於心底,蕭平旌很快就控製住了這次短暫的情緒爆發,強迫自己恢複平靜,帶著林奚穿小街回到馬店。


    東青這時已經安排好了偽裝商隊表麵上應該有的活動,還將席鎧派了出去,打探城中流傳的最新消息。見到林奚後他很是高興,急忙指揮親衛們騰出一個單獨的房間,好讓她今晚歇息。魯昭是一年多前從飛山營調過來的,這是首次見到自家將軍的這位“姐妹”,甚是好奇,將東青拉到外間打聽了一陣,感歎道:“這麽嬌嬌弱弱的年輕姑娘就該建個金屋好好護著,二少爺怎麽忍心讓她風吹雨打地在外麵跑啊?”


    他這是時下男女們通有的想法,東青說不出這句話有什麽不對,但又覺得聽上去就是不太對,想了片刻也隻能橫他一眼,冷冷道:“燕雀焉知鴻鵠之誌,林姑娘的本事你哪裏會懂?”


    魯昭怔了怔,“燕什麽紅什麽?你明知道我沒怎麽讀過書!”


    兩人正在說著話,剛剛出門不到一個時辰的席鎧突然又趕了回來,急匆匆地要向蕭平旌通報一個新的消息。


    “阮英的前哨小隊剛剛出城了?你確認?”


    “沒錯的二少爺,我怕傳言有誤,還專門去南城門核實過。”


    按照慣例,中軍儀仗啟程隻晚於前哨一天。阮英從京城長途而來,昨日方到,本該相當疲乏,沒想到今天就派前哨出了城,看來覃淩碩這位政敵有些心急,稍稍調整好狀態便趕著要去見他。


    “這倒正好,阮英明天也去主營,將帥上下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唐晟和我正好多些餘地。”蕭平旌稍加思忖,轉頭吩咐東青,“原定計劃不變,你們還是一早出城,先去白家驛站。”


    東青點了點頭,簡短地應道:“是。”


    魯昭是個心思單純的人,願望向來有些樸實,在旁插言道:“阮英被奪了帥印,到這兒來肯定是給康王使絆子的,要是他們這次見麵能撕破臉打起來就好了……”


    蕭平旌好笑地瞥了他一眼,“阮英不僅用兵綿密謹慎,戰場之外的手段也很了得。康王雖然脾性更暴烈些,但畢竟也算在朝多年。他們這兩個人都不是省油的燈,爭鬥得再慘烈,也不會像你說的這麽幼稚。”


    魯昭和其他長林軍士一樣,一提起阮英總有股傲氣,咕噥著道:“二少爺總說阮英不好對付,可他跟咱們杠上的時候,從來也沒怎麽贏過啊。”


    蕭平旌的眉尖稍稍皺起,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但每次有多險你們都看到了。甘南之戰,他不知怎麽抓到了咱們自己補給中斷的機會,大哥當時可謂生死一線。寧州的朔月彎刀,更是他利用各方情勢獨力揮出的殺招,最後能被破掉,全靠……全靠事先從北燕得到了消息。最可怕的是,此人愛惜兵力,從不貪功冒進,一旦戰果不佳,立時斷腕止損,心誌之穩非常人所及。皇屬軍如果一直以他為帥,咱們恐怕很難找到攻其主力的機會。”


    眾人以前沒怎麽聽他說過這些,一時間都沉默了下來。過了好一陣魯昭方才小聲問道:“既然阮英這麽厲害,那他為什麽會被大渝皇帝換下來呢?”


    蕭平旌轉身看向窗外,眸中透出幽沉之色,“為將帥者一向都做不到隨心所欲,各國的情形都差不多。咱們身為外人,哪能知道內中詳情?暫且不提他們各派利益糾葛,單說阮英這種狡詐多變的戰法,向來以無敵鐵騎凶猛淩厲而自傲的大渝軍方,也不是人人都看得慣他。”


    長林眾人在小院中談論皇屬軍前任主帥的時候,唐晟也接到了阮英前哨小隊出城的消息。他和蕭平旌的觀點一致,認為這算是個意外的有利條件,並不會影響明日的行動。平旌當晚過來之後兩人又商定了一些細節,態度愈發樂觀,各自心裏都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第二日又是豔陽晴空,朝霞萬丈。由於阮英的車駕儀仗今日必會出城,主街與城門可能會被管製,馬店和福蔭樓兩路人馬全都趕了個大早,隨著第一波人流出了城,簡短道別後各自上路。


    皇屬軍主營與磐城之間相距不過二三十裏,快馬加鞭小半個時辰便能趕到。從官道口下來到正式進入轅門共有三道崗哨,外人想潛入或硬闖都不大可能,但對於一個有頭有臉的營內金吾子來說,回營的檢查簡直寬鬆之極,除了在第二崗點數清冊時稍有耽擱以外,一行人幾乎稱得上暢通無阻。


    唐晟出師後遍曆各國,是個純粹的遊俠,未曾上過戰場,並不太了解軍務。不過蕭平旌昨夜已經把自己入營後到底想看什麽細細告訴了他,兩人早就計劃好了一個最快捷的流程和路線。


    如同事先所料,阮英的前哨小隊先行通報之後,營內的氣氛有些古怪,高階將官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中軍帥帳那邊。兩人先飛速繞看四方,估算總體兵力規模以及各兵種的配比,接著找了借口進入輜重營區,大略看過糧草、軍械、車輛、馬匹等庫藏,雖然都隻能浮光掠影地瞧個大概,但以蕭平旌的敏銳和經驗,由點及麵推算至全軍,大致也能做到心中有數。


    “感覺如何?”從最後巡看的草料場出來,一直沒有說話的唐晟方才輕聲問了一句。


    蕭平旌的神情十分凝重,“這一趟還真是來對了,覃淩碩戰備已齊,弓弦已緊,隻差最後的集結。動作快的話,他一個月之內,就能誓師出征。”


    “我不是問這個,我的意思是說……你能贏嗎?”


    蕭平旌的眉尖微微上挑了一下,沉吟片刻還未回答,遠處突然有人高聲叫道:“菅西!菅西!”


    齊菅西便是唐晟現下假裝的這位金吾子的大名,兩人立時轉過身,看向呼叫聲的來處。


    一名身著遊騎將軍服的中年男子快步奔來,看上去跟唐晟的關係不錯,語氣熟稔地埋怨道:“找了你一圈兒了!帥爺……哦不,阮大人今天要來你不知道嗎?王爺說了,別讓阮大人以為他接印之後,把兒郎們教得不懂禮節了,剛下令叫所有儀從將軍都去轅門外迎接呢,你趕緊過去吧,小心遲了受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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