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離開的地方,一隻手撿起了掉到雜草堆裏的傳信筒。


    盧卡斯苦悶地望著篷頂,忽然和遊杳同病相憐起來。


    他到底今天是中了什麽蠱才會不間斷地發傻,最終自己把自己作進了東南聯盟軍裏被關起來。他又不是遊杳那個才二十出頭的小夥子。


    薛旦坐在旁邊涼涼地覷他,心裏關於盧卡斯薄情的那一點不滿早不知何時有些變味,可是他終於沒有忘記遊杳,回身準備再探起坨山兩國聯軍駐點。


    「薛旦。」盧卡斯忽然叫他。


    嗯?盧卡斯叫他薛旦?


    盧卡斯多久沒有這麽叫他了?薛旦驟然有點恍惚,他成日裏總是薛將軍薛將軍的叫,陰陽怪氣之餘還怪狎昵的,今天冷不丁這麽一叫,薛旦反倒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不適應起來。


    他清清嗓子,端著架子轉身:「怎……」


    盧卡斯毫不留情麵地打斷他:「你挺著胸幹什麽呢,準備碎大石?」


    薛旦一股氣憋在中央,不當不正的。


    瑪德,差點讓老子原地嗝屁,真是殺敵不費一兵一卒,傳出去可以當史詩傳頌。


    算了,好歹自己給他關在這兒,理虧理虧。


    他冷著臉,沒好氣道:「你叫我幹什麽。」


    盧卡斯看著薛旦吃癟,心中悶氣頓時一掃而空,他在床上盤起腿,挑釁一樣揚揚下巴,又伸出舌頭舔舔嘴唇,雙眼靈貓小憩一般眯起:「薛短小,咱們多少天沒有比試了?」


    薛旦卻沒有被挑釁,反倒是神奇地瞧著他,咂咂嘴:「老中醫,我怎麽感覺你今天年輕了五六歲,精力像二十多歲的小夥子一樣旺盛。」


    盧卡斯心想,你一個二十幾歲的小夥子,說這話是不是不太合適:「這不是有感於薛將軍的——那叫什麽,增進一下感情的誠摯邀約麽。」他略一思考,又加了一句,「一句話,來不來。」


    薛旦本來往盧卡斯的方向邁了半步,一聽盧卡斯這話,縮起脖子笑罵:「得了得了,你都要奔四十了,再裝嫩未免有點驚悚。」


    盧卡斯出師不利,此刻臉皮有點擱不下了。薛旦再不濟也比他小了快一輪,結果現在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暗示薛旦,反倒是薛旦沒有什麽熱情的表示,搞得盧卡斯自己像個剛剛開葷的毛頭小子似的。


    他到底在想什麽呢,是沉溺於和自己的「溫情」對話以至於樂不思蜀?


    盧卡斯百思不得其解,不過他自度對付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還是綽綽有餘,更何況對象還是薛旦。


    他便思量著褪下風衣,就著薛旦的話頭往下說:「你以為我裝給誰看呢,三十多歲就不能有點情趣了?」


    薛旦坐過來:「議會長倒是說說有什麽情趣。」


    盧卡斯到底是要臉的,他無奈地把話頭撥回去:「你天天說我老,那你年紀輕輕的,還向我討教情趣問題?」


    薛旦低低哼了一聲,就怕我真想要體會一把情趣的時候你個老中醫撐不住。


    盧卡斯哪裏知道薛旦怎麽突然笑得這麽詭異,他盯著薛旦明滅在晦暗日光裏的側臉,又輕輕去喚:「薛旦。」


    薛旦嘴角的笑還掛著,毫無所覺地對上盧卡斯的眼睛。


    盧卡斯張口,才發覺嘴巴幹澀,他咽咽口水,盯著放在膝頭的指尖,盡量以平常的語氣說話:「你說,我以後還能看見你這個瘋子嗎。」


    奇怪,明明手臂並沒有被壓住,指尖供血也充足的很,可是為什麽還是感覺指尖發麻,幾乎像被無數細針點過一般刺痛。


    他沒有抬頭,更不想去看薛旦的臉色,隻能聽到薛旦的回話飄舞在頭頂上。


    「盧卡斯,你少說這些屁話,你自己心裏清楚,你隻要想看見我隨時都能見我,你現在馬後炮地說這些苦澀的話是不是討賤呢?


    我們東南兩區好好地在這裏過自己的野蠻日子,你偏要來摻和一腳,惹得咱倆他媽的兩敗俱傷你現在這兒說屁話?」


    薛旦把粗話拿到外麵去說,是真的生氣了。盧卡斯漫無目的地想著,可是……


    他已經背負了所有的籌碼押注在腳下的康莊大道上,又怎麽能功虧一簣呢。


    「盧卡斯,咱們兩個當初自己心裏都清楚隻是看對了眼玩玩兒,但是你他媽要是敢說你現在還是玩玩兒,你特麽自己能信?


    你告訴我,你心裏有什麽能比幾千人的命、比自己好好地活著更重要?你告訴我!」


    「我薛旦從小為了活下來生生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心理扭曲的變態,可是我現在覺得不是我瘋了,是你們外麵的人瘋了。」


    「盧卡斯。」薛旦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降低,「你跟我說,你到底想要什麽,我都可以……」


    然而他終於沒有往下說。


    盧卡斯狠狠地打了個哆嗦。


    幸好薛旦沒有往下說。


    他感覺自己剛剛好像被薛旦係住了脖子,隻要薛旦後麵的話一說出口,他就再也回不去黎明共和國了。


    他說不清楚自己是因為後怕在顫抖,還是因為絕望在顫抖,他隻清楚那一點梗塞的節橫在他單薄的胸膛間,幾乎讓他控製不住地抓過薛旦的後脖頸,雙唇磕在薛旦還有著血的鐵鏽味的牙齒上。


    求求你,別繼續了。


    薛旦敢理直氣壯地說自己是個變態、瘋子、野蠻人是有緣由的。


    盧卡斯心中湧出一點笑意,鼓譟著焦慮的心髒逐漸被興奮接替,極端的情緒升騰成另一種極端的情緒,讓盧卡斯重新心安理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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