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殿中響起不一的聲音,全都在喊陛下!


    承慶帝忍無可忍,威聲道:「夠了!眾卿莫要再說。」


    幾個大內侍衛上前,便要帶走費愷騁。


    費愷騁再蠢,也知道承慶帝這是要保他了,他稍稍鬆了一口氣,還沒鬆完,便聽到那林淵煩人精的聲音,心中怦地一跳。


    「陛下!」林淵站起身,一手攔住了大內侍衛,躬身道:「望陛下再三思。」


    「大膽!」承慶帝喝道,「退下!」


    「望陛下再三思。」付世延和蘇裕接連說道。


    齊鴻福此刻沉默了,承慶帝龍顏震怒,實在不宜在此時再添煩亂,那就是往刀上送死,他不想幹這樣愚蠢的事情。


    「一個個都沒聽清朕的話?朕、讓、你、們、退、下!」


    這一退,今日的努力,所有人的願景,他寫了幾年的順民上書,便全都作廢了。


    林淵肅穆,他一輩子都在為此努力,不能放過這個機會,他要……拚死一戰。


    「啊?」


    「林大人?」


    「怎會如此?」


    「來人,傳太醫。」


    林淵額上殷紅,血映滿目,倒在地上,仍不忘大聲說:「臣,林淵,求陛下殺兇手,改……革……」


    付世延捧著林淵的頭,說:「林大人,何至於此……你別再說了,太醫快來了……」


    「幫我……跟賤內……說一聲……好好活……」林淵說,「陛下,殺佞臣、清吏治、廣聽言……」


    他嘴唇顫顫,再說不出話。


    文死諫,武死戰。


    林淵,字規諫,性忠廉,一生為民,勤勤懇懇,三十五歲,卒,無子。


    其外祖父曾官至工部尚書,時年遭人誣陷,貪汙之罪扣在頭上,嫁禍之人竟是朝中好友,賊喊抓賊,清者難自清。


    那時的皇帝昏庸無道,聽信讒言。


    欲加之罪,振振有詞。


    林淵少時,受外祖父影響頗深。


    木桌之上。


    外祖父手把手,教他寫「入則懇懇以盡忠」,一撇一捺重似千鈞,林淵腰板挺直,跟著一撇一捺,寫了許多年,永遠也圓潤不了的字,永遠也磨不平的稜角。


    外祖父死前,父親帶他塞錢進牢,偷偷看外祖父最後一眼。


    外祖父隻對他說了這樣一段話:「阿淵,你若是不做官,便做個安安分分的百姓,你若是做官,便做個不那麽安分的官。


    事事順著皇帝的心思,話話隨著同僚的意思,都不是好官。


    阿淵,外公隻願你,做個好官,敢說不平之事,敢做別人不敢做的事,你明白嗎?」


    他點點頭。


    外祖父欣慰地笑了,隔著牢門,最後一次摸了摸他的頭,塞給他一張紙。


    回去後,他打開一看,上麵還有一句話,外祖父送他的字,規諫。


    父母搬到了貧民巷,林淵在這裏,感受到了一生的苦悲。


    他日復一日,終於明白了外祖父的話。


    他奮發讀書,他當上了官。


    入則懇懇以盡忠。


    林淵,字規諫,生時貧賤,死後僅有一妻思之碌碌。


    「陛下,林大人他……沒氣了……」


    承慶帝閉上雙眼,林淵啊林淵,你這是要用死要給我劃上一筆,昏君之名嗎?


    「臣請殺佞臣、清吏治、廣聽言、擢賢良、實倉廩、嚴法令、安流民、均賦役!」蘇裕握拳,高聲道。


    付世延身上沾了林淵的血,他仿佛看到了,蔡萱死時的模樣,也是這般紅艷嗎?他喊道:「臣請……殺佞臣,重,奸罪。」


    費愷騁已說不出話,他嚇得兩股戰戰,生怕承慶帝真要殺了他,他臉色蒼白,幾欲昏厥,他看著林淵的屍體,才驚覺自己在害怕。


    越來越多的官員跪了下去,無聲地支持改革,無聲地喊著殺佞臣。


    跪下去的人都有、或者說都曾有一腔熱血,讓他們衝破了固守的中庸之道,站在了暴風雨之內,在這一刻不畏沖刷,不懼威視。


    承慶帝沒說話,翻著《順民上書》,裏麵樁樁件件,都是林淵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親身所感。


    有民,孜孜矻矻,上下五口,老弱婦幼,難得溫飽。


    有民,居無定所,無有生計,走投無路,迫而偷盜。


    有民,被冤之人,含恨而終,罪魁禍首,逍遙法外。


    有民,滿腹才華,懷才不遇,一生碌碌,無用武地。


    有民,家有良田,被人霸占,求官做主,杳無回音。


    有民,土地幹涸,顆粒無收,苦無一粟,餓而食子。


    ……


    這些字化作鋒利刀刃,直刺進承慶帝的眼裏,他疲憊長嘆,說:「林淵,追封諫議大夫,諡規正,好好安葬。將費愷騁押入天牢,今日之事,朕會仔細斟酌,慎重考慮,改日再議。再有多言者,斬!」


    「陛下英明。」付世延和蘇裕壓下心中不甘,他們也知不能將承慶帝逼得太過,否則適得其反。


    眾臣退下,蘇裕和付世延將康金旺和趙恆拉走,待全部人退下後。


    承慶帝低聲吩咐了紀公公幾句。


    紀公公領命,疾步而去。


    70、身其中置身事外


    做了那把推波助瀾的刀。


    康金旺從宮中出來,與蘇裕和付世延分別,回到家中。


    他坐在家中,一直在想,岑風葉和岑母的死,與《孤母怨》不無關係,他在有意無意之間,做了那把推波助瀾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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