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裕嚇了一跳,想不到一直固執守禮的爺爺居然會罵當今天子吃豬油蒙了心,忍俊不禁地說:「爺爺,您在罵皇上?孫兒沒聽錯吧。」


    蘇盛哼了一聲,說:「管他是皇上還是太上皇,敢無緣無故地我的裕兒,就是該罵,要是他敢再晚幾天放你,我便聯合朝內大臣,集體上書,讓他不想放也得放。」


    蘇裕低頭說:「皇上……也有皇上的難處。」


    蘇盛倒是看得很明白,說:「皇上是有皇上的難處,但是人人都有人人的難處,為什麽人人可以做到,皇上不可以?


    而且皇上享受到的一切榮華,都遠遠比他的難處要多。如果他連自己的難處都解決不來,又憑什麽讓百姓供他吃喝玩樂。


    裕兒,既然是不能說的事,那爺爺也不問你為什麽被關進去了。


    但是,爺爺要問你,有沒有做好我族的族訓,身正,心端,守節骨,仰不愧天神,俯不愧眾生,內省無悔。」


    蘇裕默念了一遍族訓,說:「爺爺,若孫兒答應了皇上那事,便是違背了族訓。」


    蘇盛說:「好,爺爺信你,既如此,爺爺也不多說了,你去見見金旺吧,他說在偏廳等你。」


    蘇裕說:「孫兒告退。」便大步走向偏廳了。


    「遠棠。」


    康金旺一回頭,看見蘇裕,跟蘇裕碰了一下拳,欣喜道:「舟濟,你出來了。」


    蘇裕點點頭,說:「我寫給你的紙條,可有收到?」


    康金旺沉吟道:「收到了,也去找了,但……晚了。」


    「晚了?」蘇裕強自鎮靜地問:「你的意思是……」他伸出右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


    康金旺也很難過,說:「他們無聲無息地死去了,死之前也沒有想到,自己不是死於癘氣,而是死於帝王的屠刀之下。」


    終究還是……遲了一步啊,蘇裕想。


    「遠棠,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有多羨慕「我也不登天子船」的人。」


    蘇裕苦笑了一下,「君不見左納言,右納史,朝承恩,暮賜死。「1」君不見左仁慈,右拿刺,朝做紅日,暮造殺字。」


    康金旺拍拍蘇裕的肩膀,說:「舟濟,別太難過了,大不了再熬幾十年,便是入土的人了,到時候,買一口好的棺材,躺在裏麵,舒舒服服的,多好啊。」


    蘇裕道:「錦州被殺的人,也能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口好棺材裏嗎?」


    「錦州……不知道是活埋了還是火燒了,或是二者皆有,皇上為了防止癘氣再度傳染,也是夠狠的。」康金旺對承慶帝這種仁麵狠心的君主向來不恥。


    蘇裕擔憂地說:「遠棠,這次的癘氣發生得十分蹊蹺,我懷疑,是朝廷內部或者西北那邊有動靜,而不管是哪一個,都會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康金旺皺眉,說:「更大可能是西北,前幾日我的商隊從西北回來,我才知道,西北的積雪已經達數十尺,雖然現在是深秋,但是這樣的天氣,即使在寒冬,積雪也不會這麽深,我查過史書,有可能是四百年前的凜冬期,再度重現,我的商隊七月份便出發去西北。那時候,已經是每條路都有凍死骨。可想而知,有多嚴重。」


    「莫非是因為凜冬期,若連西北都如此,那遠在關外的穆蘇拉族,想必境況更加的糟糕,難免也存了入主中原的心思,所以他們在錦州布下了癘氣。」


    蘇裕又說:「那下一步……」


    康金旺和蘇裕二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戰爭」。


    「籲」地一聲,百裏故驀然拉緊了韁繩,問身邊的副將:「怎麽回事?」


    隻見眼前一條排滿人的長隊蜿蜒在山路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身上都帶著細軟,背著包袱,步伐緩慢地走著,似是已經趕了多天路,個個看起來都很疲累的樣子,臉色不佳。


    「末將也不知道。」副將一臉疑惑地看著。


    百裏故跳下了馬,走到最前麵的領頭人麵前,問:「老伯,請問這是怎麽回事?」


    那老伯佝僂著背,微微喘息著氣說:「大人,您是百裏將軍?」


    百裏故點點頭說:「我是,老伯,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為何這麽多人都帶上細軟往南邊走?」


    老伯拜了拜百裏故,悲痛地說:「將軍啊,您剛從穎都回來,有所不知,西北如今已是人間煉獄了,要不是我們跑得快,如今可能也……」


    百裏故聽了半天,這老伯沉浸在悲傷中,隻說有多慘,不說為什麽慘,他也沒聽出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在人群中掃了一眼,見到一個看起來很精明的小夥子,向他招了招手,那小夥走上前來,說:「將軍,您找我?」


    百裏故說:「是,你可否告訴我,西北發生了何事,你們為何要離開故土出走?」


    這小夥子長得精明,口齒也伶俐,說:「是這樣的,將軍。半個月前,西北還是正常的秋天,但突然之間,下雪了,原本秋天下雪也不是什麽奇怪的事,奇怪就奇怪在,那場大雪整整下了四五天,才漸漸地停了下來,原以為能停一段時間,沒想到隔了一天都不到,雪又開始下了,積雪未化,新雪又至,這時候已經十分寒冷了,我們穿上了過年用的棉衣棉褲和雪靴,也不抵用,寒氣凍得我們的腳都開裂了,地上積雪深數十尺,牛羊也都凍死得七七八八了,眼看著活不下去了,我們別無他法,隻好收拾細軟,逃到南方來避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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