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要向昔日被他視為螻蟻的二人低頭,卻也不是件易事。


    眾人一時僵持在了原地。


    就在此時,管家忽然扶著吉爾的肩膀彎下腰,輕聲在她耳邊道:「小姐,你還記得加西亞少爺背負的罪孽嗎?」


    吉爾渾身一震,茫然而淚眼朦朧地看著他。


    管家的聲音還是那麽輕而悠揚,如同在吟誦詩歌:「他忤逆私通,犯下了罔顧人倫的罪孽,這些您不都知道嗎。如果今天他把您帶走了,那您以後跟著他要過什麽樣的日子呢?整日同下等人廝混在一起,渾身都沾滿世俗廉價的氣味。」


    「今天我們隻要能成功離開,您還是波旁家血統最純正的大小姐。」


    吉爾急促而機械地喘息著,她想要扭頭去看加西亞,卻又被老管家緊緊盯著,隻能無助地一寸寸往後瑟縮著。


    「吉爾!」加西亞忽然叫了聲。


    他往前走了一步,無視對麵士兵瞬間抬起的槍頭,厲聲問:「你為什麽不問問他們,梁毅在哪裏?」


    吉爾怔住了。


    她猛地抬起頭,看看管家,又回頭去看加西亞。


    「梁毅……梁毅不是早就走了嗎?」她喃喃著,優美的眉頭顰起,目光茫然地在兩邊遊離著,「他——你們不是早就放走他了嗎?哥哥、哥哥為什麽要忽然提起梁毅?托比爾,這是怎麽回事?」


    她一把抓住管家,細長的五指似蜘蛛腿般陷進他的手腕裏:「托比爾——」


    管家扶著她,正想出聲安慰,卻忽聽老波旁「嘖」了聲。


    「沒出息的東西!」他指著吉爾,在管家驟變的臉色中痛罵,「梁毅能讓你生出波旁家的繼承人嗎!那種血統卑賤的東方人,你卻還一天到晚惦記著。真是罔顧我對你的教導!」


    吉爾呆若木雞,一動不動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仿佛瞬間失語,更仿佛不認識他了一般。


    老波旁失了耐心,一把揪起她:「少在這廢話!」


    「放開吉爾!」加西亞大喊,驟然拔槍扣動扳機。


    雙方驟然而動,槍火爆裂。


    波旁家的護衛一擁而上,護著老波旁幾人向後退去。斯圖爾特帶人急步追上,雙方在近距離內激烈交火,一時間嘶喊槍擊聲亂作一團。


    老波旁緊拽著吉爾的手臂,拖拽著她往機甲上去,可少女卻不知哪兒來的力量瘋狂反抗,尖叫聲比槍擊聲還要刺耳。


    她拚命往回奪自己的手,披散著頭髮哭喊:「你答應過的!你!你答應過的!」


    「畜生!」


    老波旁滿頭虛汗,又拽不動她,惱羞成怒間翻手就是一個耳光:「丟人現眼!生不出兒子還好意思要求我?早知道,生下來就該溺死你!」


    他一甩手把吉爾甩給管家,率先一頭鑽進了機甲內,大聲催促著:「起航起航!」


    三四個士兵合力拖拽著吉爾上了機甲,還未待門合攏機甲便迫不及待地騰空而起,而斯圖爾特的部隊又怎會放他們輕易離開?雙方於低空盤旋角鬥著,左右騰挪驚險萬分。


    而獵獵疾風的半空中,吉爾卻仍死死扒著機艙門,半個身子都懸在了空中。她也不知是哪兒生出來的力量,任誰去拽都不能把她拖開。


    「放開我!」她嘶喊,「父親!你答應過的!你明明答應過——梁毅!梁毅究竟在哪裏!你說清楚啊——哥救我——」


    加西亞目眥欲裂,轉身就要登機甲,卻被斯圖爾特按住了。


    幾個手下遞上一把長狙,被斯圖爾特接在手中架上了加西亞的肩頭。他貼臉至準星之後,雙目眯起,聲音輕冷。


    「別動。」


    加西亞屏住了呼吸。


    下一瞬,斯圖爾特扣動扳機,子彈疾飛撕裂空氣,艙門邊正在扒吉爾手的一個士兵應聲而倒。他微調角度,又一人直接俯身栽落機甲。


    機艙內,老波旁回頭見幾個人都搞不定吉爾,頓時大罵一聲。窮途末路之際,他混頓的眼睛裏終於湧現了凶光,似被逼至角落的惡犬。


    管家見他神情心頭便一跳,連忙阻攔:「老爺,吉爾小姐是您最後的血脈……」


    「懦弱的女人,本也無用!」


    他一把甩脫管家,掏槍上前,對著吉爾的雙手扣動了扳機。


    呯呯——


    那繁複華貴的、層層疊疊的長裙,瞬間如倒湧的白色海浪般從艙口翻湧而下,頃刻墜入了星火流竄的半空。


    吉爾的雙手還保持著向上的姿勢,鮮血從她雙手的血洞中湧出,在極速向下的墜落中反向上飄起。


    老管家衝到艙口,伸長手去抓,卻隻握住了混著血的風。


    加西亞拔足,在所有人的呼喊中奔過去,飛撲而起企圖接住她。


    可他的指尖,卻隻徒勞地,穿過了一層層染血的蕾紗。


    他重重地撲倒在地,在滿是碎片殘骸的地麵上滑出半米,皮肉崩裂。當他劇烈咳嗽著,掙紮著抬起頭時,卻正好望入了吉爾的雙眼。


    吉爾癱軟在地,後腦已經摔碎了。那雙與加西亞極為相似的眼睛正顫抖著,在距他極近的地方,一點點變得渙散。


    加西亞爬跪而起,抓住她冰冷的手:「吉爾……」


    吉爾張嘴,血沫從嘴角滲出。


    彌留之際她似乎想說些什麽,可所有她所眷戀之人、她所信仰的事,都已逝去或崩散。


    最終,她隻是輕輕眨了下眼睛,留下了兩行淚水。而淚水未幹,那雙眼睛已徹底渙散,失去了神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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