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這話,裴雲也沒有流露出異色,表情依舊平靜謙和。


    他微笑開口:「聽說是犯了錯被除名的校友。我的確是知道一些細節,但我想,幾位今天是來見證歷史的又一次輝煌飛躍的。花時間介紹一個大家眼中的汙點,有點浪費我們的美好時間了。」


    他說得輕鬆調侃,幾位客人都笑了起來。


    裴雲也笑了笑,又看向那位女士,柔聲說:「您如果真想了解,稍後我可以另挑一個時間,為您介紹。」


    女士的臉瞬間紅了。


    在一片其樂融融中,裴雲退開一步,抬手請客人們先走。眾人魚貫而入,他落在了最後一個。


    無人注意的時候,裴雲的腳步放慢,抬頭望了一眼那個被除名的地方。


    那裏光禿禿的,像被挖去了血肉後又康復的皮膚,矚目又醜陋。


    像是塊被眾人唾棄卻又無法被消除的恥辱。


    這恥辱,被永遠釘在了那象徵榮譽的牆上。


    裴雲的眼神沉了下去。


    然而這深深的一眼隻有剎那之長。很快裴雲便收回了目光,平靜無波地轉身,步入了禮堂中那場熱烈的盛宴之中。


    ——


    禮堂裏嗡嗡的,已經聚了不少來賓。穿著華麗的賓客們拿著酒杯,穿梭在人群中,嫻熟地與人寒暄客套。


    裴雲一進來就收到了不少人的矚目。他彬彬有禮,從容地應付完了一波人後,迎麵撞上了辛普森先生。


    與其他隻是象徵性地拿著酒杯抿一口的高雅人士不同,辛普森先生很實在,已經喝得兩頰熏紅了。裴雲碰到他的時候,他正打著酒嗝揚手,讓服務生再給他來杯香檳。


    「哎喲,裴雲吶!」辛普森先生興奮地大喊,引得旁邊兩位女賓皺眉側目了他一下。


    裴雲笑著過去:「辛普森先生,您好。」


    「來來來,你也來點兒酒。」辛普森先生往他手裏塞了杯酒,嘟嘟噥噥,「要不是衝著你,我今天都不願意來。又是這個部長,又是那個夫人的,全都是第一星係鑲金的蛀蟲們……惡臭!不喝酒我都不知道怎麽挺過來。」


    裴雲含笑,沒有接酒:「我不能喝。一會兒還要駕駛機甲呢。」


    辛普森先生拍了下腦袋:「是了,你一會兒還要展示那個新型機甲呢。」


    他擠了擠眼睛,壓低了聲音樂道:「好好幹,好好展示……學校的那個事兒我已經在謀劃了,找了好幾個錢多得燒得慌的大佬,一聽有你這種人才願意來,都上趕著要給學校投錢。今晚上過後,我就去敲定投資,今年學校就開始建,正好趕上你畢業!」


    裴雲的眼睛深處微微一亮。


    他已經能做到在這種名利場上寵辱不驚,但在聽到辛普森先生這番話時,心髒還是不由自主地收緊了。


    辛普森先生挨他挨得很近,說話還一股酒氣。然而正是透過這種男士刺鼻古龍水和酒臭氣,未來的曙光正漸漸變得明亮。


    一個擺脫過往束縛的未來。


    瞬息間,裴雲深深吸了口氣,鄭重道:「謝謝您。」


    辛普森先生哈哈一笑,擺了擺手。


    快到展示開始的時間了,裴雲快步穿過人群走向出席台,果然見李讓站在主席台下。


    這位科學狂人平時整得像個原始人,曾經有過兩個星期不洗澡的記錄,臭味與化學試劑味結合得渾然天成。裴雲還親眼目睹過他因為懶得刮鬍子,幹脆把鬍子紮了個小揪。


    但今天出席重要場合,總算是拾到了一把。


    拾到過後的李讓,總算漏出了那張清秀的麵孔。但因為表情太單一,總像個機器人。


    裴雲走過來時,李讓轉過那雙銀藍色的瞳孔盯住了他:「準備好了?」


    「是。」裴雲站在他身邊,因為心中雀躍,沒忍住和他開了個玩笑,「李教授,緊張嗎?」


    李讓神色平靜:「我從不緊張。」


    「那是。」裴雲說,「機甲核咱們已經運行過上萬遍了,能做到萬無一失,的確是沒什麽可緊張的。」


    「不是因為這個。」李讓淡定,「就算萬無一失,百萬也有一失,世界上沒有永遠不沉的船。我不緊張,是因為我已經做好了全麵的計算,無論哪種情況,我都預想過,並且做好了準備。」


    裴雲:「……」


    「從整體的實驗數據來看,成功率高達99.3%。然而出現迴路故障的機率在0.3%,信號幹擾的機率在0.12%,動能不足的機率在0.47%——」


    「教授,」裴雲幹笑,「在展示前說這個,是不是有些不吉利?」


    李讓看著他:「沒說完。一會兒你要駕駛搭載著那個機甲核的機甲,你這個駕駛員身上的失敗率,也有0.2%。」


    裴雲:「……隻有0.2%,這是不是對我的一種肯定?」


    李讓很認真地看著他,片刻後竟點了點頭:「的確是對你的肯定。畢竟你是裴夢的兒子。」


    裴雲愣住了。


    周遭熙攘的人聲如潮水般退去,他的耳朵仿佛忽然聾了,一切變得死寂。隻有心跳聲,一下一下,失頻地鼓動著,撞擊著他的胸膛和耳膜。


    裴夢的兒子。


    心髒猛地一緊,壓迫著血流乎地逆行,產生了難言的痛感。


    裴雲緩慢地舔了舔幹澀的嘴唇,聲音幾乎啞了:「……什麽?」


    李讓理所當然地說:「裴夢是近五十年來最有才華的駕駛員和機械師,你身為他的兒子,無論是從遺傳學還是社會學的角度講,都很有可能遺傳到他的天賦。當時我同意你進入我的實驗組,也有很大一部分這個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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