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玖抱著這個念頭睡過去,夢裏麵出現了一隻小貓咪,剛開始是在她麵前跑跑跳跳,謝懷玖就像被奇怪事物吸引的愛麗絲一樣,跟著小貓咪跑了很長一段路。


    她一直在追逐小貓咪,從城市裏亮著燈卻沒有人的街道穿過,四周背景越來越昏暗,她跑著跑著就穿過了一條黑色的隧道,走到出來麵對的,坐在路邊父親歸來的一個小孩。


    她紮著羊角辮,臉紅紅的,眼睛睜得很大,望著謝懷玖。


    謝懷玖朝她走過去:「你怎麽了?怎麽坐在這裏?」


    「我在等我爸爸回家。」


    小孩沖她仰頭笑了笑,一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謝懷玖後退一步,心裏涼下來,她想對那雙清澈的眼睛說什麽,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那是年少的謝懷玖。


    在被徹底傷害,徹底放棄對父愛的渴/求之前,她也卑微地乞求著父親的關注和愛。小孩不懂事。


    人總是對陌生人客氣,任何關係在變得親密之前也都非常舒適,因為他們對彼此沒有要求。愛存在就有期待,而愛過之後被傷害,理想幻滅那種撕裂感,會把一個人摧毀。


    謝懷玖也想要否定那個曾經渴望得到父愛的自己,她看著那雙眼睛,卻說不出話。


    沉溺在被愛假象裏麵的人,真的痛苦嗎?


    下一秒,場景轉換。謝懷玖看見的,是背著書包穿著深色羽絨服的自己,她麵帶微笑地進去,四周忽然想起了鞭炮聲。


    過年了。


    這是一個除夕夜。


    謝懷玖太清楚接下來要發生的劇情了,她甚至不忍心看,一下子就哽咽了,淚水打濕她掩蓋聲音的手掌。


    這是第一次。


    太意外了,未曾設想的,父親突然拍案而起,對她發難:「你,從樓上跳下去!」


    「跳啊!」


    小謝懷玖在哭,而謝懷玖聽見了對方的啜泣聲,還有男人的怒罵聲。


    「如果不是你!我怎麽會有今天?我過去多瀟灑?都是你!」


    有瓷碗落在地上碎裂成一塊一塊的聲音。


    謝懷玖忽然就沖了上去,沒有人注意到她,一樓的老人恍若未聞,望著電視笑眯眯地交談劇情,而她穿過去,飛快地跑上二樓。


    推門而入,踩上一地碎片,她不顧劇痛,想去拉扯小謝懷玖。可她抓不住對方,小謝懷玖望著她信任的父親,眼睛裏含著盈盈水光。


    那碎片沒有砸到她身上。


    謝父是好麵子的人,從來不對孩子動手,他隻用他的行動和語言告訴她,她是垃圾廢物白眼狼,是吸血鬼,是該死的人。


    小謝懷玖連「為什麽」都問不出來,她隻呆呆地望著男人,像看見一個熟悉的人變成魔鬼。


    謝懷玖也止不住哭泣,她覺得噁心,無窮無盡的噁心,就在她倒下的時刻,小謝懷玖長大了。


    穿著高中的黑白校服,還是在那個沙發上,男人卻走到了陽台處,坐在那裏抽菸唱歌大聲聊天,全然不顧房間裏在備考的高三生。


    「你是我爸爸嗎?天底下有任何一個爸爸會讓他的孩子去跳/樓嗎?」


    「那你怎麽不去?現在去!快去!」


    意識清醒沒有喝酒的男人望著她,眼裏寫滿厭惡,大聲地吼著:「你怎麽不跳?」


    謝懷玖爬不起來了,她覺得無法呼吸,她覺得整個胸口都在悶痛,她要從樓上落下去了,她快死去了。


    人命好脆弱好柔軟,像輕飄飄的羽毛,頃刻就落到塵埃裏。


    她倒在地上,看著小謝懷玖越過她的身體,慢慢地往樓上走,手裏抓著一捲紙。


    謝懷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在想什麽,因為那是她自己,她在想,用紙巾把我的眼淚全擦幹,我就跳下去。


    謝懷玖!


    謝懷玖倒在地上,想叫住那時候一心求死的自己,她想說什麽,可是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像瀕死的魚,大口地呼吸新鮮空氣。


    「不要哭啊。」


    謝懷玖感覺自己好像落進溫暖懷抱裏,有人在給她擦眼淚:「謝懷玖明明是全世界最可愛最漂亮的小孩,你要好好珍惜她。」


    薑南星的聲音。


    謝懷玖覺得自己像斷了線的風箏,明明上一秒要無所倚靠地四處飄蕩,下一秒就被抓住了繩索。


    「對啊,除了我,還有千千萬萬的人喜歡你,你也要喜歡你自己。」


    「不用了……不用千千萬萬……隻要你喜歡我……」


    隻要薑南星喜歡她,就夠了。


    謝懷玖驚醒過來,卻和過去的每一次都不一樣,即使她哭得枕巾濕了大半,她的心裏湧動著一種異樣的感覺。


    像是泡溫泉一樣,整個人陷在無邊的溫暖和柔軟之中,謝懷玖突然就明了救贖的意義。


    過去,她不喜歡看小說,總會看到救贖式的,高高在上居高臨下的愛意給予給跪在塵埃裏的人。


    她不相信愛,也不相信愛能帶來救贖。但是在這一刻,她忽然相信救贖真的存在,真的有人能因為另外一個人治癒所有過往。


    陷在泥沼裏的人可以抓住小貓咪的爪子,她可以爬出去。


    她忽然很想見薑南星一麵,想和對方說什麽,或者什麽也不說,她想靜靜地待在對方身邊。


    怎麽樣都可以。


    什麽感情不重要,她真的很想抓住薑南星,愛不愛她,無所謂的。謝懷玖也想做那個跪在泥沼裏麵的人,想要被高高在上的公主垂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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