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魔都,是安靜且祥和的。


    沒有夜晚的霓虹喧囂,沒有白日工作到疲憊卻還在和客戶據理力爭的拉扯,行人匆匆,還在奔赴這一天戰場的路上。


    但有一個地方是特殊的。


    這裏無論什麽時候,都伴隨著崩潰的哭聲和痛苦的哀嚎。


    這個地方,便是醫院。


    曾有人說過,要想聽到最真誠的祈禱,不必去教堂,去醫院的走廊,那裏的信仰最為純粹。


    楊躍在醫院住了兩個多月的院,以為自己早已經習慣了醫院的聲音。


    可當他走出病房那個舒適區,走到住院部的走廊,才知道自己以為的習以為常是多麽天真。


    他路過一間病房,病房裏傳出的嘶吼和嗚咽,以及掩藏在痛苦哀鳴下一句句“讓我死吧,求求了”,讓他感同身受。


    楊躍也曾這般想過,隻是他死咬牙關,未曾把這放棄自己的話說出口,然而他的所作所為,卻都表明了他求死的態度。


    遠離親朋好友,獨自一人在醫院做著最便宜的化療。


    楊躍沒敢往病房裏看,怕看到一張和曾經的自己相似的麻木的臉。


    匆匆越過病房,楊躍悶頭往電梯方向走。


    在距離電梯還有十多米的時候,電梯旁的一間病房推出一架床,向電梯口走去,站定在電梯口前等待。


    穿著寬大病號服的楊躍忽然站定腳步,感覺腳下生根,無法挪動。


    那張床上,看不到病人。


    不是沒有,而是,人被蒙頭蓋住。


    那是,醫院對死人才會做的。


    楊躍覺得喘不過氣。


    推死人的醫護人員顯然也注意到了身後站定原地直勾勾盯著他們的楊躍,往後看了一眼,眼中露出擔憂的神色。


    楊躍穿著病號服,臉色更是蠟黃蒼白,整個人瘦得觸目驚心,無疑是他們醫院的病人。


    讓病人看到這樣的場景,無疑是會刺激病人的,讓病人對治愈無望。


    實際上,很多絕症患者,就是在病友的哀嚎和逝世中,徹底放棄希望一步步走向死亡的。


    “先生,你……”


    楊躍艱難的扯了扯嘴角,虛弱的抬起手,隻掛著張皮的手輕輕揮了揮。


    “不用管我,我沒事。”


    醫護人員卻不信。


    楊躍現在,可不像是沒事的模樣。


    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醫護人員使了個眼神,就有一個男護士脫隊,準備朝楊躍走來。


    楊躍卻後退半步,以示拒絕。


    看到死人,他更堅定了要去天台救人的心。


    他無比慶幸,自己獲得了係統,還有機會繼續活下去。


    所以,他一定要完成係統的情報任務!


    天台救人,已經是最簡單的了!


    “我很堅強,請你們放心。”楊躍恢複了平靜,朝著醫護人員們肯定道。


    作為醫護人員,他們不可能強迫病人什麽,見楊躍十分拒絕他們帶他回病房休息,哪怕擔心,也沒有再堅持。


    看到楊躍坦然的走到電梯口,似對旁邊的死者完全不感冒,醫護人員徹底放心了。


    “叮!”


    電梯門打開,醫護人員本想讓楊躍先上,但楊躍拒絕了。


    “死者為大,你們先。”


    其實是,楊躍是擔心醫護人員看他坐電梯去頂層,覺得他是去跳樓的,阻攔他。


    醫護人員沒想到,楊躍病成這樣還如此講究,有些哭笑不得,又很是動容。


    他們沒有拒絕,也沒喊楊躍一起乘坐電梯,朝他點點頭,便推著死者進電梯。


    電梯門緩緩閉合,電梯運行的細小聲音傳入楊躍耳中,讓他清晰的意識到載著死人的電梯在遠離。


    這感覺就好似,死亡遠離了他,楊躍不由自主露出絲淺笑,蠟黃枯瘦的臉都因為這笑而添色不少。


    楊躍去按電梯往上的鍵,沒用太長時間,旁邊的電梯門開了。


    懷著身體即將擺脫病痛折磨的好心情,楊躍走進電梯,按了最高層的樓層。


    十八樓。


    醫院的電梯並不快,應該是為病人的身體考慮,可楊躍這個病人卻很不領情。


    他盯著顯示樓層的顯示器,恨不得一秒跳到十八樓。


    終於,在他急切的目光下,電梯顯示器變成了十八,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


    打開的電梯外,是和楊躍所在樓層一樣的走廊以及病房格局。


    十八層是最高層,卻不是頂樓。


    楊躍從電梯出來,走向樓梯間。


    住院部的樓梯間,一般都是鎖住的。


    但楊躍過去,按住把手,微微下壓,再一推,就輕而易舉推開了樓梯間的門。


    他並沒有多少意外。


    既然有病人到天台去跳樓,這樓梯間的門肯定就是能上去的。


    剛一推開樓梯間的門,楊躍隱約間聽到了嘈雜的聲音。


    看來,要跳樓的病友,已經被發現了。


    楊躍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八點五十三。


    距離情報任務係統說的九點,還有七分鍾。


    他深呼吸一口氣,一邊抬腳往樓梯上走,一邊思索該如何在七分鍾內把人救下來。


    尋常辦法肯定是不行的。


    按現在聽到的嘈雜聲,在天台阻攔的人肯定不少,但係統卻說人會在九點跳下去,那說明這些人的阻攔無效。


    楊躍尋思,自己得另辟蹊徑,沒必要無效勸說。


    他看了看情報任務係統裏,關於這位病友的情報,心中有了主意。


    ……


    今天的天氣,有些灰蒙蒙的。


    站在天台上,都看不到初升的太陽。


    這天氣好似隱喻著什麽,讓天台圍著的很多人,感覺不好。


    這些人中,有看熱鬧的病人及家屬,有醫護人員,有醫院保安,還有即將跳樓的病人的妻子。


    那是一個看著四五十歲的女人,蠟黃的膚色,簡樸的衣服,一看就是做重活的粗糙的手,還有一雙哭紅了的眼睛,模樣十分狼狽。


    “老劉,你別做傻事,醫生說還能治啊!”


    坐在天台外圍牆上,雙腳在外圍牆外膚色黝黑的男人,聽到這話,轉過臉,朝女人露出苦笑。


    “治,你說我要拿什麽治?我們家還有錢給我治病嗎?”


    女人臉上滿是痛苦,嗚嗚的無助的哭著,“我去借錢,老劉,我去借,你下來啊,我們一起去借,能借到的,肯定能的……”


    男人聽著這話,忽然崩潰大哭起來。


    “然後呢,借了錢治好了,不知道多久又複發,又借錢治病,這沒希望的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


    “我累了,不想再治了,死了幹淨,你和小旺也不用被我拖累,對大家都好,都好。”


    這世界上,最可怕的病,是窮病。


    這個男人不像楊躍一樣,又是無法醫治的絕症,又是窮病,他的病還能治。


    可窮,還是讓他走上了絕路!


    站在人群外的楊躍,聽著男人無助的嘶吼,看著他狼狽的天台外圍牆上哭泣,油然而生同病相憐的感覺。


    他比男人幸運,有係統來拯救,這個男人呢?


    就算他想辦法救下他,不想拖累家人的他,不還是要走上老路?


    而有這一次,醫院肯定防著他,他是不可能再到醫院天台跳樓的。


    那……他連用死,來給家人一點補償,都做不到。


    何其殘忍。


    楊躍卻不得不那麽做!


    他從圍觀的人群中走出,像是沒看到外圍牆上坐著的男人似的,朝著外圍牆一步步走去。


    老劉看到穿著病號服的楊躍,以為是來阻攔的他,當即屁股往外挪,朝楊躍嘶吼,“不要再靠近了,再靠近我就跳下去!”


    楊躍淡淡的掃了老劉一眼,並沒有停下自己的腳步。


    醫護人員在後麵想要拉楊躍,卻怕他們的靠近更刺激到天台外坐著的老劉,進退兩難。


    地上癱坐的女人茫然的看著楊躍,不知道他想做什麽。


    而天台外圍牆坐著的老劉,因為楊躍的靠近,已經半個屁股在外,另外半個屁股坐在天台上,是個很危險隨時都能跳下去姿勢。


    然而楊躍依舊沒理會。


    女人終於反應過來,朝著楊躍哭喊,“別過去,求求你別過去,他會跳下去的,他真的會跳的……”


    距離外圍牆還有兩米的楊躍停下腳步。


    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然後他們方發現,自己的氣鬆早了。


    “要跳就快點跳,磨嘰什麽?”


    所有人都傻眼了。


    隻聽楊躍繼續道:“我雖然也不想活了,但還不想臨死之前擔個逼死人的罪名,跳吧,你跳了我再上去,趕緊的。”


    醫護人員隻覺得心髒病都要出來了。


    什麽,一個要跳樓的還不夠,又來一個?


    院長咬牙切齒,“怎麽回事,不是讓你們封鎖消息,還有,樓梯門為什麽還沒關,是想讓我們醫院上熱搜不成!”


    角落裏,一個二十出頭舉著手機錄像的年輕姑娘,忍不住髒話,“靠!這男人……”


    她想說楊躍狠心,但看著手機錄像裏,比天台那老男人還顯病態的楊躍,那病號服在他身上都空空蕩蕩,被天台的風一吹,好像就要被吹走……


    尤其是,楊躍還長了張哪怕瘦骨嶙峋也依稀能見英俊的臉龐,女生那些不好的話,到底沒能說出口。


    楊躍卻不管旁人怎麽看他,冷眼瞧著天台外圍牆上的老劉。


    “不跳?那就滾開,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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