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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爾浮加。


    一百年的時間對於精靈,尤其是自然精靈來說,算不上多久。但是對於一株株的小植物來說,就是一次頗具規模的躍進了。


    至少一個個不再是幼苗了,紛紛成年,各個都成了或俊俏或可愛或邪魅或狂放的正牌精靈了。


    不過……以我本人的審美來看,還是覺得幼苗模樣比較討喜。一株又一株的,呆呆傻傻二二的,多可愛,真是搞不懂精靈那又高又瘦還各個都白的透明的有什麽好看的。


    拜托,我是在講心裏話,隔壁的兄弟別再說我是羨慕嫉妒恨啊。


    我不就是發育了一百年還隻是截樹枝嗎,有什麽關係?這是我的自由,我喜歡!


    好吧,其實也不是那麽喜歡,不過也沒辦法,自從將近八十年前,我有了自己的意識,就一直是截樹枝,每天除了和同樣是樹枝但最後會脫落變成植物的兄弟姐妹閑聊外,別無他事。


    聽前輩說,一般情況下樹枝有了意識,最多也就一年左右的時間,就可以脫離母體,落地生根,然後變成各種各樣的幼苗,生活在苗圃,開啟新世界的冒險。


    像我這種久居了一百年還不肯離開的,壓根就沒聽說過。


    後來,有人說我可能是個變態,啊不,是變異。據說在一百年前,聖爾浮加發生了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


    一名強大的土係精靈犧牲了自己的性命拯救了衰敗生命之樹,進而使得整個帕蘭特都恢複生機。土元素的充足,也讓所有的植物們生命力大幅度提升。其中的好處,要細說的話可以參看高放在第一圖書館中央的曆史全書……


    總之呢,就是因為這件事,生命之樹重放光彩,隱約有些補過頭了,於是我就遭殃了。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點錯,我就這麽一直做著樹枝,不肯離開生命之樹。


    雖然這理由稍微有點牽強,但是講真的,千萬年都沒出現差錯的生命之樹,為什麽到我這裏就出差錯了呢?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一百年的那次大補。所以說隔壁早就變成豌豆的老兄一直認定我是因此而變異。


    聽的久了,我也就覺得,這事八九不離十。估計真是那位已經享譽帕蘭特的土精靈所為。他倒是造福大眾了,可害得我一直不能化形,哎……有利就有弊,怎麽就被我給攤上了。


    既然知道了罪魁禍首是誰,我一顆樹枝心就蠢蠢欲動,可惜罪魁禍首早就滅的渣渣都不剩了,我想稍微追究點刑事責任都找不著人。這讓我鬧心了好幾天。


    隔壁的隔壁的即將化形成堅果幼苗的兄弟是個點子多的,他提出可以父債子還,我真想狠狠敲他個爆栗,所以生命都來自於生命之樹,這父債子還,是讓我去挑戰生命之樹麽。我挑的過麽!


    幸虧堅果兄弟還沒變成堅果那呆頭呆腦的樣子,還有幾分智慧,立馬補充道,可以夫債夫還。


    嘿,這事還真靠譜了。


    一百年前,轟動一時的不僅僅是這位土精靈的自我犧牲,還有件桃色新聞也是流傳至今。


    那可是響當當的一段曠世奇戀。


    據說那位獨一無二的土係精靈鍾情於當今的帕蘭特之王梵拉陛下,還未成年就用情至深,為了追隨陛下,從苗圃開始就奮發圖強,一路過關斬將以優異成績殺進撒爾沙軍事院校。


    而那時陛下恰好在撒爾沙巡視,這位土係精靈不僅元素是獨一無二的,連思維都異於常人。剛剛能化成精靈形態,就迫不及待的扒光衣服去自薦枕席……這瘋狂舉動……史書上自然沒有記載,流傳出來的也是小道消息。


    不過,這究竟自薦成了沒,就是個秘辛了……牽扯到的內容實在有點龐大,大家除了在自己心裏過過癮搖搖頭,嘴上是不敢說什麽。


    這還僅僅隻是個開始,據半官方的言論,自薦是沒成的,而且有些弄巧成拙,給陛下留下的印象太深,簡單來說就是招人厭了。


    不過咱們偉大的土精靈畢竟不是一般的精靈,遇到挫折不氣不餒(這是史書記載的原話)。這次不成還有下次。


    任其憑借著龐大的實力以及不屈的精神,打敗了當時被收養的幼苗,再度脫穎而出,成為整個撒爾沙的佼佼者,順利登上前往聖爾浮加的大船。


    而在回歸聖爾浮加的路上,究竟發生了什麽,這個是連小道消息都沒傳出來了。但是到了聖爾浮加,原本對土精靈一直漠視的梵拉陛下,卻徹底改變態度,真正意義上的關注起來了。


    可惜好久不長,真正的虐戀才剛剛開始。


    流傳的話本有點拖遝繁瑣,幸好我身為一截樹枝,日子過得也實在太閑,居然從頭聽到尾。末了還能跟隔壁的兄弟姐妹總結一下。


    這獨一無二的土係精靈在經曆了三角戀替身戀你愛我我愛他他不愛你的錯綜複雜的戀來戀去之後,終於累不覺愛,停止了追逐的步伐,轉身投入進愛國愛民的先鋒陣營。


    在那場天翻地覆的大戰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成為了拯救世人的英雄,可惜也徹底被滅到連渣渣都不剩……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早戀是要折壽的……


    不過其實,這位土精靈的感情史也沒八卦中那麽失敗,雖然是個版本中有八個是他比較挫的。但總還有一兩個是覺得他最後成功了的。至少陛下再也不會忘了他。而且這整整一百年,再也沒見到陛下和誰親近過……


    當然究竟實況如何,也就當事人知道了。


    說到夫債夫還,未來的堅果兄認定我是該去找陛下聊一聊的。畢竟他也有些牽連責任,我想著這事沒準能行,身為帕蘭特之王,這位梵拉陛下,總得有些過人之處,沒準還能見多識廣的弄明白我這是怎麽回事。


    心動不如行動,第二天大清早,我就麻利的將枝椏探到陛下寢宮的窗外。


    可惜,陛下沒碰上,我卻被打掃的侍女給用力的推出去……


    不過本樹枝哪裏是這麽容易打發的,我鍥而不舍的再度伸過去,這壞壞的侍女就再度把我推出去,如此你來我往了整整一個白天,這侍女體力超群,居然還沒力竭!


    我都有些累了好嘛!


    在我第一千零一百零八次探進來的時候,侍女還沒來得及把我推出去,我就聽到了開門聲,侍女似乎有些驚訝,我趁其不備,大舉進攻,終於順利鑽了進來。


    而後,我就看到了站在門邊的人。


    我狠狠的愣了愣,緊接著試圖將我的樹枝大腦給徹底搜刮了一遍,也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眼前的人。


    他是個精靈,一個成年精靈,銀色的長發,湛藍色的眼睛。那模樣長得真的是讓樹枝都挪不開眼。


    之後,侍女恭敬的喊了聲陛下,我才回過神。


    原來這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帕蘭特之王,梵拉陛下。


    這瞬間,我有點體會到土精靈的心理了……這個模樣的確引人犯罪……


    侍女離開了。


    屋裏隻剩下他和我,我稍微有點緊張。


    但接下來,更讓我緊張的事發生了,我居然聽到他說話,在我的腦海中!


    “有什麽事?”


    我愣了半響,試著回應:“你……你能和我交流?”


    “是的,你的思感很活躍。”


    我驚了驚,立馬意識到,是他的思感能太過於強大,所以能夠感知到我。


    一時間,我覺得自己更局促了,我盡量平靜下來,整理下自己的情緒,總算想起來自己來意。略微鬆了口氣,我盡量保持正常的將自己的處境講述出來,一直不能離開生命之樹,這很讓人困擾。


    梵拉沉吟了一下,我死死盯著他,看他皺眉思考,心裏說不上什麽滋味,有些期待他能夠解決我的問題,又有些害怕他輕而易舉的就解決了,到時候我就隻能離開。


    啊……呸呸,我在想些什麽亂七八糟。


    過了一會兒,梵拉說:“的確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你不介意的話,多等一陣子,我會安排人幫你解決。”


    他說的很官方很客氣,我卻有種鬆口氣的感覺。我狀似習慣的說:“啊,沒關係,我都等很久了,不怕再久一些。”


    之後,整個聖爾浮加最高貴的窗戶就成了我的日常居所。


    因為梵拉的默許,體力超級好的侍女也不再攔著我,時間長了甚至視本樹枝於不見,對著另一個大眼睛的侍女就開始八卦。


    她們八卦的內容廣泛而又具有一定程度的可信性。比外麵流傳的話本要強上不知多少倍。我自然抵不住誘惑,聽的很是認真。


    從高官貴族到新生代精靈翹楚,各個都有提及。


    從她們口中我也知道了,如今新生代中,名叫夏佐的冰係精靈是翹楚中的翹楚,隻不過脾氣有些怪,年紀輕輕身居要職,而且長的極為好看,但可惜居然患上了麵癱這種治都沒法治的病。真是讓人揪心。


    而另一個沒那麽翹楚的金係精靈倒是人緣很好,一頭耀眼的金發幾乎成了帕蘭特一道亮麗的風景線。據說那純粹如桑尼的金發正代表著他體內醇厚的金係元素……隻不過,這位大概屬於四肢發達頭腦略簡單型的,居然給自己起名叫——黃毛。真是辶宓模共蝗韁苯詠薪鵜嘌篤


    她們還唧唧喳喳了好多名字,基於她們的少女心,提到的幾乎都是些男性精靈。


    當然,最讓我留意的是,她們還會用很小的聲音,悄悄的八卦一下那段詭譎莫測的曠世奇戀。沒錯,正是與壯烈犧牲的土精靈有關的那段。


    她們的版本前半段基本與野外傳說相差無幾,不過後半段就很有變動了。由於她們聲音壓得太低,我雖然是一個不動聲色的樹枝,但也不好把枝椏伸到她們嘴邊來聽她們說了什麽。


    但是,從隻言片語中也能推斷出,她們——這幫梵拉的貼身侍女,各個都認定了她們偉大的陛下是用情至深並且一直無法從土精靈的死亡中走出來。


    說實話,她們口中那個苦情的情深陛下和我看到的梵拉陛下實在有出入,我是真看不出這位沉著冷靜事事周到的典範陛下有任何憂鬱痛苦悲傷的情緒……


    聽得多了,我就越發好奇,因為長時間的盤踞在陛下的窗戶邊,我和他的關係也熟稔不少。在某個陽光明媚的下午,這位長得實在太好看的陛下難得有空靠在窗邊翻著一本書。


    我先垂憐了一會兒他美麗的側顏,忍住了拿枝椏戳他的衝動,但沒忍住這不經大腦思考的嘴巴。


    我終於問出來了,關於那位土精靈的事,那位似乎是叫明非的民族英雄的事。


    我剛說出明非這個名字,我就敏銳地看到梵拉原本撥弄著書頁的手指迅速的抽搐了一下。緊接著我聽到他用從未有過的冷漠聲音說:“你可以去帝都的圖書館,裏麵的史書記載的非常詳細。”


    “可我想知道的不是史書記載的,是你跟他的事!”


    這話我剛問出口,就已經後悔了,這太不講理了,當麵揭人傷疤,就算我是截樹枝,也不該這麽不通人情。


    我還沒來得及慚愧,就被接下來的舉動給惹惱了。梵拉居然毫不留情的把窗戶給關上了!


    他把我推出去了!


    這個認知讓我一陣胸悶之後就是前所未有的憤怒。


    我怒氣衝衝的離開,告訴自己再也不要來到這該死的窗前,我是截有尊嚴的樹枝!


    這怒火持續了整整一個上午,隔壁的兄弟探頭來問我怎麽回事,我糾結半天,把事情給添油加醋的改了改講給他聽。


    隔壁的兄弟正是那株即將變成堅果的大智若愚兄,他沉吟了一會兒說:“兄弟,你該去道歉。”


    道歉?!


    是他把我推開的,還把窗戶關上了!


    大智若愚兄一臉擔憂的看著我,我氣哼哼的轉頭不理他。


    又一個下午之後,這莫名其妙的火氣消了大半,我又開始思前想後,似乎自己的確有些不妥當……不該這麽管不住嘴。


    一直糾結到晚上,我終於想通了。


    我是一截樹枝,但我是一截寬容大量不記人過的樹枝,我決定再偷摸的去一次……


    熟門熟路的爬到窗前,窗戶依舊關著,但窗邊居然有個人影。


    我心中一驚,這可是偷摸來的,可別給發現了。透過窗戶,我看了一眼,一顆樹枝心頓時有些亂七八糟。


    是梵拉。他依舊維持著我走之前的動作,靠在椅背上,手指撫摸著那本書。


    我有些尷尬,想著要怎麽開口說點什麽,但剛要開口卻有眼尖的發現,梵拉……似乎睡著了……


    我大膽的湊近了些,透過月光,看見他果然是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落在眼瞼上,不知道為什麽,居然有種平時看不出來的柔軟……


    我認真地看著,不知覺的有些心疼,盡量讓自己挪開目光,我試著將注意力轉移到那本書上。


    可是在看了一眼之後,我就愣住了,那並不是一本書。


    準確點說,那是本小冊子,一本全是照片的相冊……


    而裏麵的主人公,都是同一個人,一個發色怪異的少年,很多很多,正麵的一張,少年笑的燦爛,而梵拉的手指,就落在他的額間,好像在輕輕的撫弄著……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那獨特的發色,實在是不需要猜想,大地的色澤,唯一的土係精靈。那位喚作明非的少年。


    我默默的離開了,一直以來好奇的八卦有了結果,但是卻沒有一絲高興的感覺。


    心裏空落落的,就像是丟了什麽最重要的東西。我回到生命之樹,蜷縮在屬於自己的空間,卻感覺不到原本該有的溫暖。


    失魂落魄了兩天,隔壁的堅果兄探頭來問我。我有氣無力的將事情經過說了一下。堅果兄再度沉吟了一下,拋出一句讓我無比震驚的話:“你愛上他了。”


    我幾乎是跳起來,立馬反駁:“這不可能,他是精靈我是樹枝,我們根本是兩個物種。”


    堅果兄一臉鄙夷的看著我:“隻要你離開生命之樹,早晚會變成精靈,到時候你麽就是同類。”


    我啞口無言。


    堅果兄擺擺樹枝,臨離開了又說:“你不用吃醋,死了的人怎麽也爭不過你,你盡早離開生命之樹才是正理。”


    我張了張嘴,將到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活著的人永遠都比不過死了的。


    消沉了七天之後,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再度爬到窗邊,想不動聲色的看一眼,隻看一眼就好。


    但沒想到,人還沒看到,就聽到了裏麵的對話聲。


    窗戶開著,裏麵的聲音清晰可見。


    一個略有些低沉的女聲響起:“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你該找一個伴侶!”


    聽到伴侶兩個字,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這裏是梵拉的寢宮,一個女人會對誰說話?


    我著急的探出枝椏,看的清清楚楚,一個紅發的妖嬈女人站在梵拉的身前,果然是在和梵拉說話。


    梵拉沒有回應她,她有些著急又有些無奈,最終放低了聲音,說的很柔軟:“他已經……,我們都知道的。”


    梵拉背對著窗戶,我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僅僅是個背影,我卻感受到了無法言語的蕭索和慢慢透上來的絕望。


    “不……他會回來的。”


    “可是你等不起了。梵拉,拜托你,找個伴侶,你需要活……”


    “夠了,伊蓮娜。”


    女人不再說話,閉了閉眼,最終恭敬的行了個禮,然後離開。


    我心頭跳的飛快,我莫名其妙的害怕被發現,於是,腿腳麻利的也跑開了。


    一個念頭在腦海中形成,我不敢相信,急於想去確認。但是現在是白天,圖書館人很多,他們不會允許一截樹枝去翻書。


    終於忍到了晚上,我很容易就找到了想要的書,翻看目錄,在書中的內容引入大腦之後,我的枝椏無力到差點回不到生命之樹。


    梵拉會死。這個認知讓我無比恐慌。


    自然精靈的壽命雖然極長,但終究有限。


    成年後的一千年是自由時光,但之後卻需要一名伴侶來延續生命。延續彼此的生命。


    若是無法尋到伴侶,那麽一千年後,麵臨的就是消亡。


    梵拉的時間已經快到了,可他心目中的伴侶,卻提前一步離開了。


    他執意不肯接納其他人,那麽最後……


    那個結果我不敢想象。


    可是我沒有辦法,沒法幫助他,我隻是一截樹枝,一截樹枝而已。


    從未有過的堅持,我真的想要離開生命之樹,真的,必須要離開。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是‘必須’。


    生命之樹一直在自我修複,我不該去打擾他,可是我不能等了。我呼喚他,試圖喚醒他。


    而後,我得到了回應。


    柔軟緩慢的聲音響起:“孩子,你不該現在離開。”


    我焦急的說:“我想回去,我必須要回去。”


    生命之樹並沒有過分阻攔,他歎息著,然後將屬於我的一切都歸還給我。


    最後的記憶猶如洪水般湧來,生命終結一般的疼痛再度襲擊大腦,我一度以為自己會忍受不住,但那一切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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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記起腦海中最後的一個聲音,他讓我別離開他。


    脫離生命之樹的一瞬間,我不顧一切的飛奔至他身邊。


    不顧他的驚訝,我狠狠抱住他,然後告訴他:“我從未離開你,一直一直都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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