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屋子是向右走,行百十步。韓知竹的屋子得向左走,走完前庭過了中庭才能到達。


    這林青雲這樣安排屋子,在程雁書看來很難說沒有司馬昭之心——他不是說要和大師兄秉燭夜遊,一醉方休麽?


    醉什麽?是醉了想占大師兄便宜嗎?


    他想起林青雲對著韓知竹的笑,眼裏毫不掩飾的欣賞,一時間頭暈得更甚了,心也不安得越來越厲害。


    腳步便自然地聽從了最真心的聲音,選擇了向左而去。


    過了中庭,月色溶溶中,蘭花之上的琴台上端正地擺著琴。韓知竹坐在琴後,月色落在他淡青色衣衫上,籠出一層朦朧的霧,像是謫仙降於月下。


    韓知竹的視線此刻落在月色中繁複層疊的無數蘭花上,眉眼間沒了從前常見的清冷凜冽,卻多了幾分愁思。他雅致五官中的溫潤被那愁思一沁,月光一染,竟然撞得程雁書心裏漫出了生生的心疼。


    大敵當前,萬魔即將出世,大師兄的無心劍還鎮在補天石上消耗著壽數和元神,他卻隻能在旁邊幹看著,毫無辦法,甚至就連下個船,也跌跌撞撞地要被大師兄保護。


    被抱在懷裏護著的感覺依然清晰,帶著他落下時在耳邊的呼吸的溫度也猶然還在,但此刻坐在琴台前沉思著愁思不褪的韓知竹,卻仿佛離程雁書遠之又遠。


    程雁書忽然有了種不敢去過去的怯懦。


    韓知竹卻是已經發現了他。見他在月下佇立,遲疑不前,便朗聲道:「你為何會來?」


    為何會來?這不是擔心你真的和林青雲「一醉方休」嗎?


    程雁書還沒反應過來如何回答,韓知竹又道:「你不是要與薛少掌門秉燭夜談?」


    不談。和薛明光有什麽好談的。程雁書悶聲道:「我有點心緒不寧,出來走走,透透氣。」


    「心緒不寧?」韓知竹眉心微蹙,「你過來。」


    待程雁書上到琴台之上,他抬手,食指中指便壓上了程雁書的手腕脈搏,須臾之後驚訝道:「你的靈流怎會如此之亂?你剛做了什麽?」


    「和三師兄『琴修』。三師兄他不會彈琴唄。」程雁書的聲音更悶了,頭也更暈,「而且更不會唱歌。」


    他就著那悶悶的情緒看韓知竹:「大師兄,你今天……為什麽不管我了?」


    程雁書平時靈動的眼角在這如霜月色下卻好像蒙了一層灰霧,黯然的眸子讓韓知竹心裏驀然疼了一下,抱歉泛了起來,他解釋道:「明日一早宋長老要入地縫為白大小姐拔除胎毒,我去給他固本培元,實在顧不上你。」


    停了停,他又說:「清遊的琴技很糟糕?」


    程雁書微微俯身,扶住了琴台上韓知竹麵前放琴的石桌:「不是糟糕。隻是完全沒有而已。」


    大師兄沒有管自己是為了給宋長老渡靈力,這是正事,理由正當,他心情又好了些。


    但頭暈一陣一陣的泛上來,實在難受,程雁書微微動了動脖子,想讓那暈的感覺略微減緩些。


    卻一不留神就失了重心,他屈著膝跪坐了下來。


    韓知竹一把扶住暈暈乎乎的程雁書,讓他靠著自己側肩,又道:「屏息靜氣,凝神。」


    靈力渡入進來,氣息被導正,程雁書腦子裏暈暈的感覺也漸漸消失,他隻覺通體舒泰,儼然有些騰雲駕霧的飄忽感,不由得把頭更靠在了自己倚著的韓知竹的肩上。


    韓知竹身體僵了一瞬,又放鬆下來,靈力依舊不斷渡向程雁書。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確認過程雁書已經無礙,韓知竹動了動肩膀,把靠著自己肩頭的程雁書扶正了,又鬆開手去撥了撥琴弦。


    一串清音在漫著蘭香的月色中流出,心曠神怡。


    《清心淨神決》一曲畢,程雁書道:「大師兄,我還想再聽。」


    韓知竹又撥了撥琴弦:「想聽何曲?」


    恢復了靈動晶亮的眼睛裏映出韓知竹的影子,程雁書帶著點怯意輕輕一笑,小聲說:「隻要是大師兄給我一人奏的,就好。」


    琴聲又響起來,程雁書把手放在石桌上,又側著頭,把臉頰貼上手臂,用慵懶的、親匿的、旁人從未用過的角度,看著韓知竹。


    韓知竹依然正襟危坐,手指在琴弦上撥出一串串無懈可擊的清音,視線卻一再不受控地被側頭看著自己的四師弟吸引。


    月光正安靜地落在他的四師弟的臉頰上,長長的睫毛被月色投影出一道黑色的影子,像一道簾籠,鎖住了他的視線,也鎖住了他的心。


    程雁書眨了眨眼,像蝴蝶閃動羽翼,在韓知竹心裏揚起一場澎湃。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想要抱住他。想要吻一吻那濃長睫毛下晶亮的眼。想要用他的氣息,他的唇,他的一切,來解嘯叫的渴。


    琴音逐漸拔高,斷裂在最清越的地方。


    韓知竹停了撥琴的手,程雁書的視線卻依然鎖定著他,不肯放,不願放。


    視線在純澈的月夜中交纏著。


    是各自瞭然於心,卻彼此都不能宣之於口的,秘密。


    直到清脆的三聲掌聲響起,程雁書才回過神來。


    撫掌的卻是林青雲。他正越過中庭踏著月色輕快地走過來,邊走邊朗聲道:「如此良辰美景,又有韓公子的琴聲,實在值得浮一大白。」


    韓知竹端坐著沒有出聲。程雁書直起身子,看向這毫不自覺的不速之客,臉上的表情是明明白白的不歡迎和不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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