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才回到自己園子的夫人趙氏,屏退其他丫鬟,隻留了李媽媽在屋,命掩了門,這才細問起家中近幾日情形。


    .


    距離傅寧玉上次不省人事也才不過月餘,如今又再尋醫備藥,府裏自是很快便都知曉了這個消息。


    “我可聽說那日是雲澤去找的府醫?”


    “回夫人話,的確是大少爺。”


    “這次又是為何?”


    “據說這次也是因貓。”


    趙氏聞言倒是有點好奇,前次貓禍她自然知情,當時老夫人著急動怒,為此蘇姨娘被老爺狠狠訓斥並禁足在家達半月之久,貓當然是扔了出去,家中更是從此多了道不許養貓的規訓。


    “哪來的貓?”


    “說是大少爺不知去哪專門為寧玉小姐尋的,偷養在園中,本是圈著,那日不知怎的就跑了出來,寧玉小姐一時不察,結果又是這般。”


    趙氏聽完即道不滿:“百樣好難抵一樣過,雲澤何時才能牢記自己身份,任性胡為,傳出去成何體統?誰還不是個人精,稍一不甚,再是穩當持重亦是白費。”


    李媽媽勸慰:“夫人放心,咱家沒那嚼舌根的把事往外頭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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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說玉丫頭也是可憐的,生在那黃沙漫天的地兒,親娘難產沒挺住,她自己一落地便成了藥罐子,祖母親力親為沒照顧幾年也過世,若非自己這位婆母不遠千裏把她接來,就那一家粗俗武夫沒個正經女主人的,這娃娃想著也就早早托生去了。


    京城富貴地,這傅家女兒也算命星閃耀,自打進了上官家,即便是那眼盲的,聽都能聽出來她就是那老太太的眼珠子,好的稀罕的,日常總先緊著她,也不怪連大爺二爺那邊的都會私下調侃,稱其一個外戚比親生的都要矜貴。


    如今為著她,自己在婆母那兒落了口實,不僅老太太對自己生厭,老爺亦是不冷不熱,自己轉去廟裏齋沐幾日,悄無聲息要的就是一個“無為”的效果。越是這種時候,不僅關聯玉丫頭的她要摘幹淨,其他的決定也不能是她做。


    .


    趙氏清楚李媽媽這般說不過就是場麵話,她心底不屑,麵上卻不顯,隻不過思慮之間,不覺想到那日與傅寧玉的照麵,一時倒有了別個想法,便也開口向李媽媽說道:


    “這玉丫頭——我怎覺著與往日不太一樣?”


    李媽媽雖是低頭垂眸,聞言眼珠子卻極快地一轉,回道:


    “回夫人話,老奴那日亦有同感,可想著許是這人覺著左右都要離府,橫個一回,旁人也不好與之計較。”


    “橫?且不論其平素性情舉止,便是當日她對你所講的那些話,便絕非潑皮無賴,那般有理有據,分明有十足底氣才能說得。何況你是見過那粗野鄉婦的,理應知道哪種才是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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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氏並非無端說的這話。


    她出身江南富貴,自小的吃穿用度,即便相比京城貴胄也不遑多讓,當初嫁入上官家,一直是自家奶娘隨侍在旁,後來奶娘病故,府上才給換的這位李姓媽媽。


    初相處時,這媽媽舉手投足間總難掩鄉民小家之氣,偶爾顯出的得勢小人嘴臉,更是讓她不滿。


    普通人家尚且有那幾樣計較,何況是他們這種門第,日子久了,趙氏年歲增加,昔日隻需安心享福的富貴小姐,如今也有了需要操持的事務,處置的事情多了,倒也讓她更多地理解了這位媽媽。


    想當初不過一個無權無勢的奶娘,若非費心逢迎精明打算,如何能掙到今日位份,再看這人辦事還算仔細周到,也分得清主次厲害,尚屬好用,如此也便睜一眼閉一眼,隻要不是殺人越貨的翻天罪,一概隨她去了。


    但日常的敲打,總是需要的。


    .


    趙氏的話,聽在李媽媽耳中,卻如利刃入肉,一時讓她覺得其痛直達四肢百骸。


    李氏確是出身鄉土,年輕時是一方美人,也曾肖想麻雀變鳳凰,奈何出身寒微,早早便被安排嫁為人婦,後得機緣,進了這富貴人家當了小少爺的奶娘,至此也算圓了一半的富貴夢。


    別看如今呼喝左右風光無限,連幼年的少爺小姐們都要受她教管,從老爺的奶娘到今日的李媽媽,苦熬的無數日夜,其中滋味,難為人說。


    這麽些年,期間多少慕名找來的故裏鄉民,或為生計或為名利,好人歹人她也是悉數當了個遍。


    而今韶華不在,故土遠離,早已和前塵斷了個幹淨的她,已然記不起自家當年那兩間小土房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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