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微想。


    東陵天災,為這個本就積貧積弱已久的國家雪上加霜。


    此時,是九州大陸其餘三國,瓜分東陵的最好時機。


    北燕的難看吃相,天下皆知。


    西楚因為有蕭重淵的幹預,則按兵不動。


    南齊目前態度不明。


    這個神秘的國度,就如同深山迷霧深處的花草,根本叫人無法窺見其貌。


    倘若西楚皇帝懂得抓住機會,那麽就會利用江北的災情打擊東陵,從而使得東陵的局勢更加糟糕。


    而她開商人入仕的先河,便是一個很好的切入點。


    隻要把這件事情鬧大,攪黃,使得這一舉措遭到權貴的反對,那麽她和九殿下就會首當其衝。


    一旦朝廷認為反對舉措比賑災重要,忙著叫停這一舉措,從而忽略了賑災,那麽江北的災情就無法解決。


    屆時江北大亂,牽連整個東陵。


    東陵就會變得更加容易被瓜分。


    那個時候,西楚皇帝再向重淵施壓。


    倘若重淵拒絕針對東陵,那麽因著重淵是打著為了求娶她的旗號來的東陵,到時候重淵必定會被塑造成一個為了女子可以放棄西楚利益的人。


    有著這個借口,西楚皇帝便可光明正大聯合本就不滿重淵雷霆手段的勢力,廢黜重淵的攝政王之位,將西楚徹底掌握在手裏。


    所以零的分析,很是獨到,且十分準確。


    可這時,零又連忙補充:“還請姑娘不必擔心,主子對陛下一直防範嚴密。”


    “屬下能想到的事情,主子必定也能想到,他必然對此早有應對,不會叫此事波及太大。”


    對於零額話,白明微並未多言。


    此時她若在零麵前說擔心重淵之類的話,未免顯得矯情且做作。


    自重淵決定幫助她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重淵必定會惹火燒身。


    倘若她明確拒絕,並且表示不需要,重淵也不會做她不喜歡的事情。


    說到底,她需要重淵,並且接受了重淵的幫助。


    她的虧欠,豈是幾句矯情的話,便能彌補的?


    她說:“隻是防範,怎麽行呢?帝王權術、治國之策、馭人之道,都是極為複雜的事情。”


    “西楚皇帝臣服你主子已久,必定對你主子恐懼入骨,上次試圖與北燕結盟的事情,已經惹怒了你主子。”


    “接下來他的行動,必定更加隱秘,若非有十足把握與周密部署,他輕易不會出手。但若出手,那就是本著一擊即中的目的。”


    “你主子雷霆手腕,事事周全,卻也會有雙拳難敵四手的時候,盡快解了此局,不叫你主子擔心煩擾,才是要緊的。”


    零拱手:“姑娘所言極是。”


    白明微問:“你手頭的線索有哪些?”


    零認真回答:“稟姑娘,目前可知這鎮子上的姚姓商賈,便是這些哄抬糧價與藥價的商賈之一。”


    “屬下順著線索追查到此,目前可知各地貪墨的糧食,以及藥材,有很大一部分,被他購入了。”


    “這批糧食與藥材,且不知道他要拿來做什麽,興許會用來換取官職,從而達到某種目的。”


    白明微默了默,隨即開口:“我此番來到鎮子上,原因之一,便是借到前往慶都堰的船。”


    “這原因之二,就是為了找你詢問一些信息,既然這姚姓商賈便是釘子,那我得去會會才行。”


    零有些擔憂:“姑娘,屬下還尚未查清他們的勢力大小,稍有不慎,姑娘可能會陷入危險之中。”


    白明微挑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知道他們會做什麽,就得創造他們動手的機會。”


    零聽聞她這麽說,便不再多言,默默地退下。


    白明微趁著夜色悄悄離開了民居,尋了一間客棧休息。


    這座還算繁華的小鎮,充斥著一股死氣。


    流民被安排在鎮子外的棚子裏,不允許踏足小鎮一步。


    夜帷這才拉下不久,街上便沒了任何行人。


    即使是客棧,也沒有客人。


    唯有一個老掌櫃就著唯一一支蠟燭對賬,小夥計靠在桌子旁打瞌睡。


    見到白明微進來,大吃一驚。


    但最終也沒有說什麽,恭恭敬敬地為白明微準備了房間。


    小小的房間裏,充斥著一股濃鬱的黴味。


    這場暴雨引發的洪水,沒有衝走小鎮。


    卻把江北所有幸存下來的東西,都泡爛了。


    尤其是江北的人心,以及對生存的希望。


    都泡爛了。


    整個江北,都彌漫著陰霾與腐爛。


    便是陽光再度灑向大地,也無法驅散那仿佛淬進去的麻木與絕望。


    白明微打開窗戶放眼望去。


    零星幾盞燈火,昭示著整座小鎮還有生命跡象。


    她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星子,隨後收回目光。


    短瞬之間,有著太多的情緒在她的眼中流轉。


    可沒有一抹情緒,可以控製她的神色。


    她始終都那般平靜。


    小灰灰不知從哪躍上她的肩頭,依舊不冷不熱地將臀部衝著她的臉。


    但關懷之意甚是明顯。


    白明微拍了拍小灰灰的背:“灰灰,還有幾個月,我就十七歲了。”


    小灰灰把腦袋揚起,偏頭看向她。


    白明微的手,握住片刻不離身的寶劍:“自我從師父手中接下這柄劍開始,我就隱隱感知到自己的命運。”


    “師父的卦批從未有過任何差錯,怕是她早已窺見我的命途。那元五所說的大巫師讖言,想必是真的。”


    “刀山火海,腦袋掉了也隻是碗口大的疤,生死又有何懼?但是如果我死了,白府怎麽辦?那些需要依靠我的人怎麽辦?”


    “我留下的攤子,誰來收拾?我給重淵添的麻煩,他需要花費多久時間,才能去解決?”


    小灰灰揣著兩隻小爪爪,仰著小腦袋,眼睛卻是閉上的。


    片刻後,它從白明微的肩頭躍下,跳到窗邊的桌上,看向外邊無盡的黑夜。


    白明微感知到,小灰灰在思念酒僧。


    思念那個積攢下萬貫家財,卻隻是為了替它籌謀餘生的主人。


    最後,白明微輕輕順著它後背的毛發:


    “我隻恨留給我的時間怕是不多了,但在那之前,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力量,救下更多的人。”


    “我也會為你們籌謀好退路,到時候就算我不在了,你們依然可以代替我,好好活著,去嚐這世間的酸甜苦辣,世態百味。”


    小灰灰蓬鬆的尾巴動了動。


    隨後仿佛靜止一般。


    陡然間,它縱身一躍,化作一道殘影。


    在看清它的刹那,它已經用雙爪抱住了白明微的脖頸。


    霎時間,一人一獸之間那模糊的連接變得清晰。


    白明微竟然,可以清晰地感知到它的心思。


    那小小的腦袋之中,裝不下天下大事以及複雜的關係,每一個想法,都是如此的單一純粹。


    比如說,思念山間獨居,清淨度日的酒僧。


    比如說,想要常伴在她的身邊。


    原來心意相通的秘訣,便是彼此在意。


    這一刻,小灰灰已經徹底屬於她。


    望著那一雙黑曜石般圓溜溜的清透大眼,白明微已然收斂所有情緒。


    她把小灰灰捧在懷裏:“別擔心,會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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