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習俗。


    吳敬之少時坐牢,中年出獄,還沒來得及還鄉就客死異鄉。


    村裏人也默認將靈堂設置在院子裏而非堂屋。


    眾人抬著吳敬之來到紙紮鋪時,又點燃了鞭炮。


    院子裏已經布置得差不多了。


    防水膠布用竹子從院子的四個角係了起來,遮住淅淅瀝瀝的冰雨。


    院子裏挖出了一個火坑,支起了大鍋在燒水,一些人坐在柴火旁烤火,拉著家常。


    道場先生還沒有到,棺材也沒有送來。


    隻有一塊木板放在院子裏,那就是暫時安置吳敬之的地方。


    “嬸嬸已經去買孝布和麻線了,棺材天亮就送來,其餘的東西,你這裏倒也齊全,不用額外采買。”


    “主要就是下葬地點和時間,需要請人拿一下主意,別的像是煙酒飲料,餐食菜品和分工,叔能幫你出主意的,都幫你。”


    “豬我叫人拉來了兩頭,天亮就殺,這幾天應該是夠了。”


    說完,他又拍了拍吳秋秋的肩膀:“放心嘛,在場的都是長輩,都會盡心的。”


    吳秋秋眼神從那塊木板上收了回來。


    吳敬之坐牢半生,最後連家門都進不了了嗎?


    她環視周圍的長輩們。


    大家看到她的眼神,初始有點回避,隨後卻還是尷尬地打了打招呼。


    不管是不是因為錢大家才來幫忙的,對於吳秋秋來說已經夠了。


    至少她送吳敬之回來不是冷冰冰的。


    “各位叔叔伯伯,嬸嬸阿姨,謝謝你們來送我爸一程。”


    她給所有人都鞠了躬。


    “你這個娃娃說些啥子話嘛?不管之前發生了什麽,敬之死在外頭了,都說落葉歸根,吳家村的娃兒回家了,村裏人咋可能不管他嘛?”


    “你就放心,大家都會幫你操辦好敬之的喪事,讓他盡快的入土為安。”


    一個年事已高的爺爺取出嘴裏的銅煙杆說道。


    雖說之前大家群情激奮,說不讓吳秋秋父女倆回村。


    可真遇到了事情,大家也沒有那麽涼薄。


    該幫的忙一定會盡心盡力。


    對亡人,理應尊重。


    “那,可以請我爸爸進屋嗎?”


    吳秋秋實在不願讓吳敬之躺在那冰涼的木板上。


    吳家村非常看重某些習俗,所以吳秋秋這話一說出來,很多人臉色都變了。


    畢竟有的東西是自古流傳下來的,吳秋秋一說,便是要違背祖訓。


    吳中橋老漢兒也拉了拉吳秋秋的胳膊,示意她別說了。


    方才那位德高望重的爺爺沉吟了片刻,問道:“敬之是咋個死了的?他才四十幾歲,正是壯年啊。”


    吳秋秋知道瞞不住。


    畢竟還要給吳敬之換壽衣,很多人都會看到吳敬之脖子上的刀口。


    便說道:“橫死。”


    那位爺爺與其他人對視了幾眼,吧嗒吧嗒抽了幾口煙。


    “小秋娃娃,你應該聽過一句話,叫做冷棺不進村,熱孝莫登門吧?這句話啥子意思不用我解釋。吳家村沒得古時候那麽封建迷信,所以沒有讓敬之停屍村外三天,但是進堂屋,怕是不妥了。”


    “還有,我還要說一下,敬之將來的牌位,不能進祠堂。”


    冷棺不進村,指的是客死異鄉的人,他們在回鄉途中不得停留,怨氣深重,到家時棺材已經冰冷。


    這樣的亡人是不能進村的。


    會帶回不幹淨的東西,給村裏人招來災禍。


    死後牌位更不能進祠堂,會驚擾祖先。


    熱孝莫登門,是指守孝期間不能去別家登門拜訪,會給人帶去不好的東西。


    “我知道,但是我爸最後的心願就是回家,我求您們,讓他進屋。”吳秋秋咬了咬唇。


    她一定要完成吳敬之的遺願。


    這話倒也不是無稽之談。


    在外橫死的亡人,確實是怨氣深重,回鄉途中停留越久,招髒東西也無可厚非。


    在古代,除了不能進祠堂,甚至不能埋在自家祖墳。


    現在倒是沒有那麽嚴格。


    吳敬之,他三魂七魄都消散了啊。


    而且一路上的髒東西也被她用元寶紙錢收買了,不會作怪,跟到吳家村時它們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絕不會給村裏帶來不好的東西。


    至於驚擾祖先,吳家先人有怒,她來承擔就好了。


    “小秋,不是我們絕情,橫死之人進堂屋,上至驚擾祖先,下至給後人帶來災禍。”


    “死在外頭的人,哪個不想落葉歸根?但各村有各村的規矩。”


    更何況當年吳敬之殺了人,早就被從族譜除名了,本來也沒有資格進祠堂的。


    老爺爺歎了一口氣,像是不想再多說。


    “您說怕驚擾祖先,我們就請先人上來,親口問他們,如果先人同意了,那就讓我爹進屋去。”


    吳秋秋說道。


    今天說什麽也得讓吳敬之踏進家門口。


    “那給後人招禍患呢?”


    “我就是他的後人,我無所謂。”吳秋秋垂下頭,事實上,吳敬之根本就......無後。


    “可以,那我們現在就去祠堂,問先人意見。”老爺爺思索了片刻,點點頭。


    他倒想看看,吳秋秋怎麽去問先人。


    “叔,你在這裏幫我看著,我和三爺他們去祠堂問先人。”


    吳秋秋對吳中橋老漢兒說道。


    “去嘛。”吳中橋老漢兒點點頭。


    吳秋秋的能耐,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說是問先人,一定真能問到。


    吳秋秋與三爺等幾個德高望重的老人再次來到祠堂。


    吳秋秋也算是熟門熟路了,和這些先人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


    從第一次進來就被吳家先人排斥趕出去,到後來為了吳家村,先人給她指路,算是短暫地接納過她。


    但是直到不久之前吳秋秋才知道,吳家先人排斥她的真正原因。


    因為她是先人眼中的野種,孽障。


    不是吳家血脈。


    所以不讓她進祠堂。


    今天她還要進祠堂,要先人給個說法。


    吳敬之,到底進不進得這個祠堂。


    她本人也就算了,人死一把灰,隨風吹到哪裏都無所謂。


    但吳敬之不行。


    吳敬之的心願就是回家。


    這個心願,她必須幫吳敬之完成。


    “三爺爺,祠堂一共190個牌位,我要帶190根蠟燭進去。”


    “蠟燭亮,就是先人同意,蠟燭點不燃,就是這事兒沒得談。”


    三爺抽出煙杆:“可以嘛。”


    幾個老人打開祠堂大門,與吳秋秋一同進去。


    進去的瞬間,一股陰涼的氣息撲麵而來,叫人渾身一震。


    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吳秋秋看著那些亡人牌位。


    這種注視的感覺,來源於那些牌位。


    祠堂本身點著蠟燭,她捏起黃符,自眼前橫掃,刹那間,祠堂裏的蠟燭全部熄滅了,一片漆黑。


    三爺不由自主將煙杆插在了褲腰帶。


    眼神之中亦多了幾分凝重。


    從吳秋秋這一手看來,沒準真能問先人。


    黑暗中,吳秋秋從白色塑料袋內,將白色蠟燭一個一個擺放在了地上。


    三爺他們隻能模糊地看著吳秋秋的動作,以及地上越來越多的蠟燭。


    很快,整個祠堂的空地麵,都擺滿了蠟燭。


    吳秋秋跪在蒲團上,對著上方的牌位三跪九叩。


    然後點燃了紙錢,白碗裝飯插上了香。


    “先人在上。”


    “吳敬之,吳氏宗族後人,斃於他鄉。請各位先人念在同宗同族的份上,接他回宗祠。”


    “後人點燈,先人觀火。”


    說完,吳秋秋又磕了三個頭。


    然後從懷中拿出了火柴,擦了幾下,一簇小小的火焰燃燒了起來。


    微弱的光芒在整個祠堂顯得微不足道。


    吳秋秋用火柴也是對先人的尊重。


    三爺等人看著吳秋秋的動作,表情越來越凝重。


    恍惚間,他們好像看到祠堂內影影綽綽,擠滿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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