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秋秋這邊,看到的景象也已經變了。


    這裏不再是展廳。


    反而變成了荒郊野嶺。


    而她,站在三岔路口。


    路口跪著人。


    吳秋秋走近了看,十幾個人影,正是先前坐在台上的天元大師。


    不同於剛才笑得滲人。


    此時他們集體跪在路邊,雙手擺出各種各樣的姿勢。


    嘴巴張著,雙眼圓睜,湧出血淚,鋥亮的頭頂,如同蛛網一樣的裂紋。


    他們全部都是死人。


    有的雙手向上,好像托著什麽。


    有的比出方才的邪教手勢。


    ……


    而他們手勢的方向,全部是麵向中間。


    可中間什麽都沒有。


    眾星拱月。


    正在這時,腰上的紅線被往後拉了拉。


    應該是吳火火吧。


    吳秋秋順勢也拽了拽,讓吳火火放心。


    接著她就走向了前麵。


    其中一個天元大師的頭順勢就滾了下來。


    她順勢一腳踢開。


    莫來沾邊。


    在她看不見的角度,其中幾個天元大師一點點閉上了嘴巴。


    嘴型好像在說些什麽。


    吳秋秋反手將銅錢丟進他們嘴巴裏。


    “給老子把嘴巴閉到,我不愛聽。”


    她罵罵咧咧的走上前。


    跪著的屍體們:“……”


    吳秋秋眯起眼睛研究他們的手勢。


    “獻祭……供養…獵殺…死亡…是這樣嗎?”


    她摸了摸下巴。


    很明顯,他們眾星拱月的對象就是黑佛。


    隻是現在黑佛沒有歸位。


    突然,吳秋秋明白了。


    這裏跪著的光頭一共是十二個,類似於黑佛的走狗。


    但是在當年,大能將天元大師封印之時,十二個光頭就被殺死了。


    黑佛也被封印鎮壓在莫家佛堂底下。


    韓韞的長槍,血氣滔天,正好用以鎮壓。


    這些年黑佛暗中蟄伏,恢複力量,但是他始終沒有徹底歸位。


    這十二個光頭也無法代替他從前的護法。


    於是隻能複製粘貼幾個大光頭做個假把式。


    這些光頭早死了。


    隻有黑佛歸位,才能徹底恢複力量。


    這個位置,就是為了黑佛準備的啊。


    那……吳秋秋就必須得搞個破壞了。


    她上前,一刀就將邊上的光頭劈成了兩半。


    可看上去已經死了的光頭,突然發出了一聲尖銳的慘叫。


    就好像,吳秋秋真的砍死了一個人,鮮血噴濺得很高。


    有一瞬間吳秋秋以為自己失誤了。真的殺了人。


    可下一秒她又冷靜下來。


    一旦產生對自己的懷疑,那她接下來的任何行動都將伴隨著疑慮,畏畏縮縮,不敢動手。


    她相信自己的判斷沒有錯。


    這十二個大光頭,一定不能留。


    她接二連三,將所有大光頭都斬殺於此。


    這些人看上去分明是死了的。


    可偏偏發出慘叫聲來迷惑她的心智。


    “你是罪人。”


    “你將墮入無邊地獄。”


    “十世受苦。”


    “罪人啊,你是罪人啊。”


    “你即最大的魔鬼。”


    他們被吳秋秋斬殺時,眼珠子都死死瞪著吳秋秋。


    終於,都被殺光了。


    “這下,看那個黑佛還怎麽歸位。”


    她喃喃自語。


    卻絲毫不知道,自己的雙眸,已經泛著紅色。


    殺完十二個大光頭後,她腦海裏嗡嗡作響。


    眼前三岔路口,她該走那邊呢?


    吳秋秋甩了甩頭。


    濃鬱的霧氣連連侵襲過來,每一條路看上去都那麽的幽深。


    霧氣未散,前方路口都站著人。


    中間那條路,是個模糊的黑影,就像是用一灘黑水凝結出來的怪物。


    隻能隱約看出來是個人形。


    吳秋秋一下就猜到,是黑佛的影子。


    而左邊的路上,又站著身穿紅色壽衣的魏君覃。


    他笑著朝吳秋秋招手,讓吳秋秋走他那邊。


    右邊的路上,是二叔公。


    二叔公就像第一次見麵那樣,身姿清瘦,看上去仙風道骨。


    如何抉擇?


    她站在路口。


    在吳秋秋處於三岔路之時,另一邊,卻是金戈鐵馬,血染長空。


    韓韞置身於戰場。


    耳邊,是震耳欲聾的衝殺聲,伴隨臨死之前的哀嚎。


    那種恐懼聲入人心。


    這一戰,是他從軍以來打得最為慘烈的一戰。


    他率領九千精兵,被三萬五千蠻子圍困於山上。


    相差四倍的兵力,慘烈程度可想而知。


    將士們殺紅了眼,以一換二,以一換三……


    一將功成萬骨枯。


    他一杆長槍穿透敵軍,敵人的鮮血將他黑色的盔甲,染成了鐵鏽的顏色。


    他打贏了。


    三萬五千人,全成了山中孤魂。


    而他的九千精兵,亦無一生還。


    他們用血,硬生生鑄就了一條勝利的路。


    代價太大了。


    太大了。


    那一戰之後,他用了很長時間調節心理狀態。


    一度握不穩長槍。


    每當入夢,便是那一戰中血色的長空。


    他親手培養的精兵,成了一具具不完整的屍體。


    到處都是斷臂殘肢。


    而此時此刻,他又站在了這片戰場之上。


    卻作為一個旁觀者。


    一片紅色的場景之中,滿是鮮血與屍體。


    韓韞眸子閃了閃。


    “啊啊啊。”


    “你這個魔鬼。”


    “還我命來。”


    一陣夾雜血腥味的風吹過,那些躺在地上的斷臂殘肢,全部活了過來。


    他們朝著韓韞爬過來。


    被削掉的頭,嘴巴一開一合,咒罵著,哀嚎著。


    沒有上肢的下半截屍體,拖著紅色的腸子,蠕動過來:“魔鬼,你要下地獄的。”


    “你要下地獄。”


    那被從中間一劍劈開的屍體,跌跌撞撞地試圖站起來。


    紅黃色的物質流了一地。


    它們瘋狂咒罵,放聲哀嚎。


    “下地獄吧。”


    “哈哈哈哈哈,和我們一起下地獄。”


    這一幕,是韓韞從前的夢魘。


    他抬起腳,臉色變幻莫測。


    手掌在身後握拳,顫抖,堅毅的薄唇微微抿起。


    眉頭往下壓了壓。


    他怒喝:“滾。”


    可這一聲滾,並未嚇退這些可怕的東西半步,反而讓它們越發的興奮了起來。


    “哈哈哈哈,你也有怕的那天。”


    “來吧,和我們一起墮入地獄。”


    一隻斷手抓住了韓韞的腿,有一顆頭跳上了他的肩膀。


    韓韞抓住那顆頭,正欲捏爆。


    “將軍,不要。”


    “不要殺我。”


    手突然停下了動作,他看向了那顆腦袋。


    那是……那孩子當時才十六歲,家裏的獨苗,被迫參軍。


    時常躲在夥房哭。


    後來他親自指點,那孩子實力突飛猛進,上過一次戰場後,成為了真正的士兵。


    然而,小孩死在那一場戰役中。


    “將軍,我不想死。”


    韓韞抓住的那顆腦袋,正是那孩子的腦袋。


    小孩痛哭流涕,眼裏恐懼不安。


    韓韞猶豫的瞬間,他的身體猛然下沉,雙腿被拽進了一層血色的汙泥。


    血水中,伸出來一隻隻手,然後有臉慢慢浮現。


    他們在裏麵掙紮,哭喊。


    “將軍,將軍救救我,我還不想死。”


    “我母親眼瞎,今年已經七十有五,等我回去盡孝。”


    “將軍……我有一未婚妻,說好待天下太平那日,十裏紅妝嫁與我,我還不想死啊。”


    “我有一妻,我走時青草提腰,她身懷六甲。而今三秋已過,我尚未見過吾兒一麵……將軍,我心有不甘呐……”


    一字字,一句句,浸滿了血淚的話,如風一樣不由分說衝進韓韞的雙耳。


    韓韞身形有些不穩。


    縱使過去了幾百年,聽到這些話,他依舊無法做到無動於衷。


    是,他是戰場上冷酷無情的玉麵修羅。


    可戰場之下,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


    即便他已經死了,不再有血肉之軀,心髒也化為灰燼。


    然而,歲月抹殺不了的,是他看似冷漠卻依舊滾燙的靈魂。


    “等我。”


    他低低對他們說了一聲。


    隨即抬頭看向被紅色血霧籠罩的天空,壓抑,沉悶讓人透不過氣。


    他雙腿沉了下去,但韓韞並未在意。


    他雙手抬起,一團漆黑濃霧,衝向了天空,直接撞出一個窟窿。


    “嘻嘻嘻嘻,壞我成聖大事者,該入地獄。”


    像是幼兒的笑聲,又猶如老者的低吟。


    是黑佛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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