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怪玉兒,她不適合六斤,這孩子,怎麽能走這條路,她可是我看著長大的呀——


    馬大帥嘆了口氣,沒容我多想,他又說,不過也好,這個結局也好,手心手背都是肉呀。


    我的血呼地湧起來,這麽多年,我最受不了的就是這個,什麽手心手背,簡直是把恥辱當救心丸餵給我吃。馬大帥輕輕一擺手,又把我摁回了原地。目光在我臉上一掃,孩子,要學會冷靜。你知道這麽多年我是怎麽過來的嗎,冷靜,冷靜是藥呀。馬大帥的眼裏有兩顆淚滾動,忍了幾忍。還是掉了出來。不說也罷,提起來就是一把辛酸淚呀。馬大帥把手撫在小三肩上,厚厚的目光溫和地蓋過去,小三,你這孩子,吃虧吃到啥時候。你怎麽總也不明白?小三哇一聲,竟真地伏他懷裏哭上了。


    原來帶小三走的,正是我們褲襠巷賣假酒的那小子,現在不賣假酒了,賣假字畫。小三還把她媽藏了大半輩子的那張老虎也搭給了他,結果貨一出手就讓那小子甩了。用小三的話說,這叫賠了自己又折畫。


    算了,算了,不哭了,回來就好,回來就證明你心裏還有虎子,兩口子過日子。哪能沒個風風雨雨,你說呢,虎子?


    我哪還有心境跟他說。


    安慰完小三,馬大帥這才把話題轉到玉兒跟馬六斤上,原來馬六斤跟玉兒已不是一天兩天,馬大帥阻止過,可玉兒聽不進去。馬六斤也像是中了魔,還說那次砸青花瓷瓶是故意的,目的就是讓關進去,因為隻有關進去。他才能以自己的方式跟玉兒接上頭。


    怪不得那陣玉兒天天找我。


    她真是瘋了!


    啥差都沒關係,差啥都不能差感情。聽我不停地發火,馬大帥這樣狡辯。不過他很快說,關鍵他們太野,在一起不知野出什麽事呢。這老傢夥。想得就是比我深刻,事已至此,按小三的話說。生米早成了熟飯,不認也得認,我隻有認了。隻是一想他們兩代人弄走我家兩個女人。我就氣得想揍頓誰。


    馬大帥最後說,他要去趟南方,把他們找回來,就是過日子,也得在眼皮底下過。要不。這覺睡不踏實。


    4


    小三媽媽的失蹤我一直沒跟小三說,我拿這事兒平衡自己,褲襠巷多出點事,我就能平衡些。


    好在小三也沒問起過。她一回來,就把注意力收回到我身上。那晚馬大帥剛走,她便獅子一般撲我懷裏,邊咬我邊說,還是你好,還是你讓我覺得踏實。到這兒你應該明白,我跟小三的婚姻是怎麽維持的,我是個不太貪戀床笫的男人,但在小三麵前,我沒法抵擋。後來我漸漸明白,維繫男人跟女人關係的,說穿了還是床上這檔子事。


    如果你在床上不煩一個女人,那就註定離不開她,這樣說來,我還猶豫什麽?


    我們的確做得很頻繁,幾乎把欠下的都補了回來,最後小三說,還敢說我不愛你?


    我堅定地搖了搖頭,我說小三,少在我麵前談愛,這字讓我噁心。


    小三說我跟你想的一樣,不過我還是想哄你開心,就讓我再說一次吧。我知道小三又要走了,她每次一說愛就是一個信號,她煩了,她總是容易走向煩。果然不久,小三不見了,據說這次是跟一個流浪藝人走的,那傢夥唱一口好歌,歌聲能在幾裏外打動你,他租了劉寡婦的房子當據點,專門把歌唱給小三。打動小三的我想還有他那頭亂髮,還有那渾濁不清黃河水般的眼神。


    秋雨過後,冬天的第一場雪到了。羊下城是最見不得雪的,平日毫不起眼的羊下城,一見雪,立馬變柔軟了,有風骨了,多情得讓人不忍目睹。我推開窗,耀眼的白向我撲來,那是怎樣一種白呀,嫩嫩的,晶晶的,令人暈眩,令人癡醉。羊下城不見了,褲襠巷不見了,我看到的是無邊無際的純淨,悠遠而神秘,寧靜而蒼涼。仿佛所有的不平和憂傷都隨這白雪遠去了,世界變得透徹,變得讓人懷念。我在這懷念裏又一次想起小三媽媽,不知這溫情滿地的白雪,可否引來她的一絲牽掛,一個註定了要跟她有著牽連的男人。會不會透過這白雪,覓到她的行蹤。說實話,小三媽媽不在的這些日子,我的生活毫無生氣而言。多少年來,我已習慣了她的存在,習慣了她圍著圍裙為我操持晚飯的那份辛勞,習慣了她在我耳邊不停地叨叨那個在她看來有點叛逆有點任性有點讓人喘不過氣的女兒,更習慣了她在叨叨中流下的清泉般的淚水。我們習慣了一種生活,互相責備,互相揭短,而又用語言的外衣厚厚地把彼此的傷口包起來,不讓外人看到,不讓褲襠巷或羊下城的人聞到。我們躲在屋子裏,用我們自己的方式,傷害或是溫暖,痛哭或是大笑,總之我們會把疲憊乏味的生活弄出很多精彩,把種種缺憾打扮成另一種顏色,雪的顏色,然後彼此溫暖地一笑,就把生活的蜜汁笑了出來。


    這天我來到單位,猛聽到楊七兒讓人打了。楊七兒不是我們褲襠巷的人,但楊七兒的名字在我們褲襠巷很響。唯一能跟他較勁的,隻有馬六斤。這麽說吧,楊七兒是我們羊下城的另一個黑社會頭目,這麽些年,他把羊下城踩到腳下,唯一令他當回事的。不是我們警察,而是已成為我妹夫的馬六斤。他跟馬六斤火拚了十幾年,分不出高下,最後言和了,據說把羊下城攔腰砍斷,一人分了一半。


    但楊七兒讓我們警察打了。我見他時,他在鐵籠子裏養神。神情頗不在乎。楊七兒一定認為,這次跟以前一樣。也不過走走過場,反正他有的是錢。他知道我們警察缺錢,這些年確也從他身上罰了不少,我們的大樓有他的功勞,所以裏裏外外見了他,都很給他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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