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到大營拜見僧郡王。僧郡王問我在勝營中負責什麽事務,我回答道:「最初是帶河南兵勇,後來在營務處當差。」僧王說:「等我初步安定以後,再向您請教。」僧王又傳諭瑞喜,令勝營各位委員一律遣散,隻留下張藩司(僧王用我原來的官銜稱呼我——我是在布政使任上被革職的——這讓我很不好意思)一人。其實,我想離開軍營已經很久了,可是就偏偏走不了,唉!


    次日,崇恩告訴我:「我昨天見到僧王,僧王想請你管帶毛勇。我大笑道:『張集馨固然是一位能員,但一定不是熱衷於管帶毛勇之人,更不是能帶好毛勇的人。』僧王聽了我的想法後,打消了原先的念頭。」所謂毛勇,乃是從逆匪中投降過來改編而成的,這些人狼子野心的本性難改,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怎麽能駕馭這群強盜?崇恩和我是金石之交,幸虧他替我擋下了這事。


    僧王命令將各地招募的地方兵勇一律解散——他知道這些所謂的「勇」在作戰時其實一點也不勇——隻有我帶來的河南勇暫時保留,仍由我帶領。川勇和楚勇最是兇悍無賴,僧王奏明皇上,川勇由楊朗山帶回四川,楚勇也派人帶回湖廣地區。這些人本來就是遊手好閑的無業遊民,又沒有家小,入營為勇圖的是可以按天支取口糧,而且可以倚仗官兵身份,行擄掠姦淫之事,其行為與盜賊沒什麽區別。至於帶勇的官則可以虛報人數,吃空軍餉,從中自肥。那些發審委員(管審訊)、糧台委員(管後勤)等,隻要是有差使在身的,都以招募兵勇為名支取口糧,其實手下並無一人。這些事情勝帥未必不知道,隻是其中牽扯到各種人情關係,他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後來,我聽說回鄉的兵勇沿途搶劫,被地方官拿獲的有之,被土匪殺戮的有之,甚至投降賊軍為匪者也有之,真正回到家鄉的寥寥可數。更稀奇的是,崇恩說:「德州知府拿獲了三名年輕女勇。據這三人交代,她們是被川勇雇來的,白天裏拿著槍一起出隊,夜晚則進帳輪流奸宿,這些女勇原來是在街上耍猴賣藝玩雜技的。


    高唐賊軍突然竄出,殺死營兵一百多人之後向西南逃竄。僧王帶領大軍追到馮官屯,命令從賊軍投降過來的毛勇打頭陣,兩軍互有傷亡。賊軍占據李姓莊屋作為指揮部,僧王從高唐調來大炮轟擊,賊軍躲在裏麵不出來。


    我在勝營時所住的房子還能夠安身。這天,忽然來了兩千名毛勇,說要在這裏安營,說話間就將馬牽進了院子。我告誡隨從不要和這些人爭執,以免惹上更大的麻煩,但是如果和這些人住在一個院子,難保不生禍端。於是我派人送信給崇恩,想搬入他的營中——他現在的職務是山東巡撫,安全還是很有保障的。崇恩的巡捕為我讓出了破屋三間,廚房一間,都汙穢不堪,勉強安下床鋪住了幾天。僧郡王隨後將河南兵勇也一併裁去,我就更無所事事了。於是求張起鵷轉求僧郡王奏明皇上,讓我離開軍營回老家,也不知他是否說了——也無從查實,得到的回信是現在軍務繁忙,回鄉的事以後再說。


    水淹馮官屯


    幾天後,我又由崇恩營搬到馮官屯附近村莊居住,託病不出。同仁叮囑我出見僧郡王,於是在三月十五日前往。這時正好有人來獻計用水淹沒村子,可是運河的地勢低,馮官屯的地勢高,把水位抬高不是件簡單的事。僧郡王因為在連鎮用水淹得手,食髓知味,這一次也決計用水淹。他命令沿路築堤,開渠引水進入馮官屯。先用木樁將大營的圍牆加固,挖出石洞,派幾千名兵勇用車拉用手推,而且用上了戽鬥(就是灌溉農田用的水車)。僧郡王對我說:「這是蠢辦法,實在是為了避免兵丁傷亡太多。我說:「這個辦法雖笨,但的確可以將賊匪一舉殲之。」


    僧郡王派我到南鎮上遊,會同副將史榮椿和一個姓黃的守備共勷其事。我的任務是每天到僧王營中稟報開渠引水的進展。南鎮是南北通衢,人煙稠密,離大營十五裏,我每天早飯過後就走到橋頭查看水勢,然後到大營稟報僧王。一路上,有看不完的風景。商業街距離大營五裏,醫卜星象無所不有,也有花腔戲,賣藝的都是一些新疆回人,隻是不敢進入大營罷了。兵勇們既然沒有仗打,整天東遊西盪,有的幹脆以養傷為名住到南鎮,請說評書的前來解悶的。至於大煙館和賭場,就更不用說了。


    勝營駐在高唐時,營房旁邊就有人開設了臨時妓館,隨營搬遷。這些妓館門口不但有兵勇進進出出,當官的身影也不少見,真是恬不知恥。大營距茌平腰站不過幾十裏,那裏一向是煙花雲集之地。勝帥的弟弟恩保,經常和委員中的無賴少年借著遛馬為名,到那裏一度春風。


    有一天,崇恩對我說:「昨天有山東省的一個鄉紳問我營中有幾個德貝子,我告訴他就一個。鄉紳又問:『是不是長得又高又胖的呀?』我回答:『是啊。』鄉紳就說:『德貝子先派人到茌平找到一家旅店,叫了一個妓女一起過夜,不知怎的,看上了店家的床,就用幾百兩銀子買了下來,用駱駝拉到京城去了。』堂堂一個貝子,行事怎麽這麽荒唐呢?」


    崇恩又說:「昨天我派巡捕劉都司到德貝子營辦事,劉都司和德貝子的傭人王弁一向熟絡,所以不等通報就徑直走了進去。德貝子在油布帳房後麵又建了一間土房子,旁邊另開了一扇門,與帳房連通。劉都司誤推進門,就看見裏麵坐著一位年輕女子,一問,才知道是茌平的一個妓女。這個妓女不僅劉都司看見過,所有騎馬從德貝子營帳後麵經過的人都可以看見。」我說:「這些事,可以說是聞所未聞,可見老話說得不錯——婦人在軍,兵氣不揚——難怪賊軍難以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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