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看來,軍令非嚴不可,如果軍令如同兒戲,又怎麽能夠服眾呢?勝帥每次懸賞傳令各營,招募有膽力的人出具軍令狀,等到收兵時卻並不追究這些人的責任。推測他的意思,大概是擔心懲戒他們會失去軍心。可是既然這樣,又何必讓這些人立下軍令狀呢?四川兵裏麵立軍令狀的人最多,原因就在於這些人早就看穿了勝帥的心理,知道勝帥一定不會當真按軍令狀殺了他們。


    九村的東邊還有幾個村子,婦女都逃走了,剩下的男子因為貪圖賊軍的好處,就為賊軍通風報信。有一個賣酒的人來報告,九村的某某人為賊軍引路。我當即派人將通賊者抓來送到大營中,勝帥派人審問後,將這個傢夥殺了。我又派人帶兵將東邊的幾個村子的房屋全部燒毀、樹木全部砍光,賊軍從此沒有了耳目。


    有時,賊巢晚間會高懸紅燈,那麽這一夜賊軍一定會出來騷擾,他們懸燈就是怕回來的時候迷路。我派人在村屋高處設置瞭望台,派兵晝夜瞭望,賊軍出巢後所向何方,一目了然,這樣營中就可以事先防備。後來忽然有幾天沒聽到賊軍的梆子聲,隻聽到雞犬的鳴叫。初十日,我派敢死隊前往打探,回來報告說賊軍並沒有逃走。我親自到瞭望台上去,卻不見敵軍做飯的炊煙升起。心裏更加懷疑,於是再派敢死隊前往,才知道賊軍大隊人馬已經撤退,留下的隻是零星的小股土匪。我親往察看,捉獲十幾名餘匪,還有幾名腿上有病的傷員。我把這些人一併交給尹紹烈審問。


    賊軍用棗林作為鹿寨,厚度接近三丈,高度也差不多三丈。寨內挖了兩道壕溝,上麵搭上木板以供出入。靠外的圍牆上沒有門窗,賊軍與官軍接戰,都是從洞裏出入。牆上遍布炮眼,支架槍炮。這些炮眼雖有四五尺見方,但因為怕人攻擊,所以設計成傾斜的形狀,外邊槍炮的子彈無論如何打不進去。環牆建有很高的更樓,用於居中守望。沒有城牆的地方,則造有木城。所謂木城,就是砍下樹段或者拆掉民間的門窗桌椅之類,用繩子綁上再用泥糊上,建起來非常簡單,攻進去卻很難。


    我們把戰場清理完畢,到勝帥營中匯報時,賊軍的大軍已經出發了,隻留下一個個空蕩蕩的大營。賊軍到底逃向哪裏,我們也不知道,隻好隨著沿途兵勇向河間一帶行走。沿途沒有旅店,也沒有米麵可買,隻好找到一處村莊暫住下來。手下的士兵大多是步兵,要趕上大營的騎兵實在不易,到十四日才到達阜城。賊軍已將城外民居焚掠一空,踞城自守。阜城北關是一個糧食市場,賊軍將糧食搬運入城,氣勢又一次囂張起來。


    從阜城到臨清


    我所帶的兵勇,死傷逃亡的太多。當初招募這些人的時候,原是費了大心血的,來到營中以後,我自己反成為戴罪之身,我所帶的兵勇自然也不被人看重。侍衛恭鈺每次見到我手下的兵勇,總是橫加挑剔,甚至有不經報告直接處死的——其實這中間有很多兵勇是罪不當死的。


    恭鈺是琦齡的兒子,也就是琦相的侄子。琦齡在甘肅做州縣官的時候,簡直是視公倉如自家的錢櫃,虧空累累,涉及的貪汙弊案數都數不清。恭鈺流蕩京城,被本族的鬆侯過繼為嗣,得以襲為旗員,後來,太平賊興起,恭鈺才投奔軍中效力。恭鈺最初跟隨紀尚書,後來跟隨達洪阿,現在歸入勝帥營中,其實,他也不過是借帶兵為名,吃空餉撈好處罷了。他手下的兵勇往到村子裏,燒殺擄掠,比之盜賊有過之而無不及。恭鈺把守臨清河的時候,凡是客商從那裏經過,一律指為敵軍奸細,將貨物行李一概扣留,然後統統放進自己的腰包。因為這傢夥對誰都不放過,所以兵勇們背地裏稱他為「公道大王」。後來,恭鈺和他手下的兵勇爭奪一個妓女,兵勇在他探地道去會妓女時將他殺死,而勝帥居然以陣亡的名義上報並為之請功,實在是荒誕之極!


    豐縣和金鄉來了大股的賊軍,號稱三十萬,所過城鎮全部陷落,山東一帶人心惶惶。如果兩股賊軍會師一處,恐怕形勢就更危險,朝廷命令勝帥帶兵迎剿,而把盤踞在阜城的賊軍交給僧郡王對付。朝廷先派綏遠將軍善祿帶領四千馬步兵前往,勝帥和德貝子分兵跟進。賊軍於三月初二到達臨清,善祿的大軍繞道躲過一劫。初五日,賊軍攻打臨清州城南門,任職臨清州知州的人是我的族兄寄琴,眼看城池就要陷落了,他在敵軍兵臨城下後投井自盡。崇恩帶兵在城內協防,聽到警報帶兵由北門趕過去,總算保住了南門,並救下了寄琴。善祿營中一位姓張的委員和一位姓魯的委員,都陣亡了;張委員是安徽舉人,魯委員是一個未入流的胥吏,他們投到軍中本來是想博得一星半點功名,現在卻死於亂軍之中。


    我本是勝帥保舉的委員,隻得隨勝帥前往。文案處和營務處的委員,還有帶兵的將領,地方官照顧得還算殷勤。我是被撤職的戴罪之身,當然不敢存這種奢望,每每尋得一個住處,總是很快就被人奪走,直到找到距離大營三裏多的一個小村子,才算安頓下來。住下來後,我立即派衛士陳占魁、袁占春二人用繩子爬進城去問候寄琴兄,並打算派兵協防。我聽說寄琴已經在官署中為我準備了住處,我卻不能前去,唉!


    我軍連日出兵,賊軍蟄伏不出,有時也接上仗,但也沒有能取得勝利。十二日,官兵分四路進攻,總算攻破州城北麵的賊軍大營,而東西南三麵城仍然被賊軍緊緊圍住。我對崇恩說:「北麵的賊圍既解,為什麽不和勝帥商量,派軍隊移營到州城北麵駐紮,讓州中將北門打開以通出入呢?再者,城門外駐紮了大軍,奸細也不能混進城去。複次,就算賊軍攻破南門,我們從北門進軍支援,賊軍知道北門兵入,也一定不敢在城裏逗留。況且,我還聽說城內居住了幾十萬人,房子住不下,就搭棚子睡蓆子,連橋洞和廟門都沒有一點空隙,城中的柴米恐怕養活不了這麽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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