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林縣令遺留的虧空多瑞分文未還,而且盜走的地丁銀也不肯吐出來,上司也不能把他怎樣。徐大勛於是將林、多兩任虧空,詳細上報薑道台,請示分二十二年流攤;而介休縣的缺口,就不能再追問了。這個案子中,一群小人勾心鬥角,你咬我,我咬你,誰是螳螂誰是黃雀,讓人眼花繚亂。吏風日下,不可挽回,再往下去,不知會到什麽地步。


    我又接到命令查辦寧遠廳賊犯姚武搶劫案,這也是京裏言官參奏後發回山西審理的。通判齊克裏諾布不問真偽,一下子捉了一百多人關押起來,雖經上司多次告誡,齊克裏諾布固執己見不願聽從。我不敢和他一起製造冤孽,貽害子孫,隻有隨到隨審,辨明是非後,將這些人釋放回家務農,絕不過多追究。


    這一年,家裏又傳來另一噩耗。庶母陳氏所生的兩個妹妹,連續夭折。兼慈鄭氏,悲傷至甚。我派人回老家接她來朔平府奉養,她也不肯來。


    大哥鬆杉在通州的任所,我每個月都寄上二十五兩銀子作為接濟,從出任地方官以來,從來沒有間斷過。我一直想為他捐升一級,或者買幾畝地作為長久生計。隻是地方苦寒,家庭負擔又重,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攢下這樣一筆錢,了結這個心願。


    1840年道光二十年


    五月,英軍進攻廣州,鴉片戰爭爆發。


    八月,道光帝改派琦善為欽差大臣,赴廣東辦理對英交涉。


    九月,革林則徐、鄧廷楨職。


    十一月,置兩廣總督怡良奏英兵轟擊撤防師船,搶奪來艇;命琦善詰問之。


    官場「死磕派」


    哈羅暹被我馴服了


    六月,我再次代理雁平道,雖然是道員,但這卻是個有名的苦缺,所以沒有人稀罕。


    冬月,代理任期結束,和新任雁平道辦完交接後,接到巡撫大人的來函,說有要事麵商。巡撫因為擔心我不願到省裏去,還特地強調要我將啟程的日期先行上報。


    冬月底,我抵達省城太原。原來是一個叫哈楚暹的旗員到京城將八旗駐軍給告了,這個案子現在又發回了山西,巡撫大人派我去歸化城審理此案。


    哈楚暹本是綏遠城駐防防禦使,在訴訟方麵頗為在行,口能辯,筆能書,是一個不太安分的人。因為作戰有功,由主事升為防禦,在綏遠城中是有名的桀驁不馴的人物,不僅同僚既怕他又厭惡他,就是歸化城裏的通判和道員,也對他很忌憚。


    今年春天,哈楚暹引誘一個民間女子嫁給他做妾,這個女子死活不肯,哈楚暹用強不成,就將這個女子退了回去。綏遠城和歸化城裏的同僚歷來就很討厭哈楚暹的橫行霸道,就想借這個由頭將他搞倒,於是使勁慫恿這個女子的母親到巡撫衙門控告哈楚暹。


    楊巡撫認為這件案子涉及在職旗兵誘騙民女為妾,就將這個案子提到省裏來審理。哈楚暹探知女家控告他是因為有人在後唆使,就派他的母親上京城到都察院控告滿營裏的協領海昌和佐領圖明額等七十餘人聚眾賭博和學戲,以及在一百天的國喪期間理髮和婚娶等等,並且順帶控告將軍色克精額、副都統特登額安排差使極不公平,還控告歸綏道普泰衙門的書吏以調解案情為由索賄受賄等事情。


    歸化廳同知文明以避嫌為由,不願接手這個案子。太原府知府王有壬對哈楚暹的狡猾早有耳聞,也不敢接審這個案子。楊巡撫就特地委派平陽府的知府雲麟審理此案。雲麟在審問中因為措辭不當,被哈楚暹抓了個小辮子狠狠地頂撞了一回,兩個人在大堂上互相謾罵。雲知府受不了這個氣,就將此事詳細地報告上級,請求將哈楚暹革職再審。雲知府還說,因為哈楚暹控告的官員將近百人,不能一個一個傳來省城對質,建議另外派遣有能力的大員將哈楚暹帶回綏遠、歸化就近審訊。雲知府將報告上交後,就連夜稟辭,以養病為名回到平陽府,將自己置身事外了——真是一個老奸巨猾的官油子啊!


    楊巡撫奏稱我為官清正,受到滿、漢人民的信賴,派我前往審理此案。冀寧道薑梅妒忌我的官聲比他的好,又厭惡我沒有巴結他,就極力贊成楊巡撫派我去。同僚們都知道哈楚暹這個人狡猾難纏,難以理喻。薑梅明知道這個案子頭緒眾多,推薦我去是為了看我的笑話。


    我向楊巡撫告辭時,楊侯撫著我的背,再三安慰我,鼓勵我。我回到朔平府將公事料理完畢,就冒著嚴寒趕往歸化——哈楚暹已先期押解到歸化將軍衙門。


    我到達歸化後,城裏的將軍、都統、道員、同知都來拜會,無不認為哈楚暹狡猾異常,非用嚴刑拷打不能讓他認罪。我心裏很清楚這些人各懷私心,隻不過是想借我之手來達到他們的願望。我假裝答應道:「那是一定的。」歸化廳的同知文明一副娘娘腔,哭哭啼啼地對我說:「張大人您如果不將這個糊塗案子審清楚,不將哈楚暹潑在我身上的汙水洗幹淨,我就沒有臉活在這個世界上了。」我說:「這個不用您多說,我盡量做到。」


    第二天提審,文同知早早地派了幾名精壯的兵卒來到大堂,擺上刑具,那架勢就是隻等我一聲吩咐,就將哈楚暹按倒在地,打他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1]。


    我傳哈楚暹到堂,見他頸上帶著一道重枷,就命令軍卒為他開枷,告訴大家:「皇上諭旨隻是將哈楚暹革職,並沒有說將他拿問,為什麽要給他上枷呢?況且,他是在職的朝廷命官,難道還擔心他逃跑嗎?」哈楚暹跪下向我叩頭,我讓他起來站到一旁,安慰他說:「一會兒和你對質的,都是你過去的同僚,他們站著你跪著,人情上也說不過去。我看你一表人才,將來未必就不會有一番作為,所以給你留個臉麵。等會我問話時,你一定不能頂撞我,隻要你配合,就不會讓你吃苦頭。況且,你應該聽說過我在太原審問文英阿的事情。現在,上級既然派我來審問這起案件,你又何必強行抵賴呢?」哈楚暹伏在地上叩頭道:「那就聽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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