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衙署,剛剛走進儀門,就有人攔著轎子遞上狀紙,接過一看,原來是吳龍圖等人催促開庭的訴狀。我在轎子裏告誡道:「你們的案子又沒有什麽奇冤大枉,為什麽不按規定等到卯日再來遞狀呢?實在是躁進荒謬。」說罷將狀紙從轎子裏扔了出去。幾天後,又見到恆通,彼此都沒有再提及這件事。


    從此以後,這個案子就不再審理,任其拖延。反正原告和被告都有錢得很,也不在乎這點旅費,況且我還聽說,吳龍圖等人在省城裏花天酒地玩得才高興呢。每次卯日接案,我的批示都是「等候開庭不得耽誤」。一直到冬月,快過年了,我才批道:你們所訴的案子,帳目還沒有核實清楚。現在年終封印休假的日子快到了,你們可以交保之後回家過年。明年開印之後再行審理。


    我想,這個案子,先是被家人和師爺蒙蔽,錯誤地提到省裏來,又被城守尉恆通從中招搖,才成為難了之案。在山西省打官司,有錢的人往往不管有理無理,專門依靠行賄來達到目的,而審案官員又往往不知檢點,這樣就常常釀成大案。先前的陽曲縣令李聯蒙就因為接受了孫阜昌的巨額賄賂而被砍了頭,可是後來的官員仍然不知悔改。這是為什麽呢?地方官難做就難做在這裏。


    從此以後,凡是卯日接收狀紙,我都親自批示後讓書吏拿到後衙謄正後再張貼出去,不讓師爺經手,就避免了這種弊端,衙門的風氣也好多了。後來,我仍舊將這個案子發回介休縣自行審理,而將家人陳祥和姓熊的幕僚一起辭退了。


    寧遠廳錫綸虧空的案子終於結了。我按照在任的時間長短,攤賠兩千兩。虧空結案,虧空官員本人賠一半,上級官員分成認賠,一向都是這樣。可是上司總是不願分賠,所以總是勒令後任認帳,這樣就導致山西全省幾乎無縣不虧。


    [1]「解衣衣我,推食食我」,指把穿著的衣服脫下給別人穿,把正在吃的食物讓別人吃,形容對人熱情關懷。語出《史記·淮陰侯列傳》:「漢王授我上將軍印,予我數萬眾,解衣衣我,推食食我。」


    1839年道光十九年


    四月,林則徐將收繳的鴉片共兩萬箱聚集在廣州虎門外銷毀。


    六月,定四川防備彝番章程。


    九月,英兵船開炮挑釁,林則徐命反攻,毀其數船,義律窘急,請他國轉圜。


    十月,詔令停止中英貿易。


    十二月,林則徐代鄧廷楨為兩廣總督。


    這裏沒有潛規則


    悼亡


    我在講述時,一般先說政事,再說家事,但這一次,我卻不得不倒過來——正月二十日,黃夫人在壽陽縣衙去世。


    此前,夫人已經抱病多年,幾次病危。去年冬天,我代理太原府知府,夫人仍舊留在朔平府。因為關北沒有好醫生,我的嶽父黃懷穀先生當時正任壽陽縣縣令,就將黃夫人接到縣衙,就近照料醫治,沒想到她就這樣舍我而去了。


    夫人性情和淑,持身清嚴,奴婢們侍候多年,從來沒有見她發過火。她雖然生長在富貴之家,卻沒有一點千金小姐的嬌氣。她嫁給我的時候,我孑然一身一無所有,可是夫人卻毫不介意。後來,我科舉及第,在翰林院任職八年,薪俸微薄,生計艱難,多虧夫人節儉持家才勉強維持。我這個人,性格孤介,不願求人,夫人理解我的為人。但凡夫人家族中有人持重金來京城找門路上門來拉關係,夫人都按照禮節熱情接待,但對請託的事情卻是嚴詞拒絕。她處事得體,讓我感佩不已。


    夫人嫁給我十二年,沒有留下一兒半女,就被疾病纏繞而駕鶴西遊,痛何如哉!唐人元稹曾經有詩雲:「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這說的就是我和夫人啊!在省城接到噩耗後,我又不能立刻脫身前往,隻得將棺木和衣服買好,派家人送到壽陽入殮。直到交卸了太原知府,我才得以奔赴壽陽,靠在夫人的棺木上痛哭一場,齋奠數日,護送夫人的靈柩回鄉安葬。


    回任


    二月,我回到了朔平府知府任上。清代的官員署理和現在的官員代理有所不同。現在的官員代理某個職務,其實就相當於實任某職了,很少有回原職的。清代的官員署理則相反,雖然也有由署理轉為實授的,但這樣的情況很少——正式官員到任後,署理官員就回原職。


    在省裏任職半年多,將多年積壓的兩百多起案件清理一空。「兩司」和撫台[1]大人都很看重,每次向撫台請示時,撫台就說:「你不必多說了,我信任你,你直接和臬司商量就行了。」撫台又經常對師爺姚秋楢說:「首府張大人的氣度與談吐,勝過「兩司」甚遠,而且操守清嚴,實在是棟樑之才啊!」到年終密考[2]時,對我下了「性情嚴正,操守清廉」的考語。我很慚愧自己當不起這樣的評價,但這總是一種知遇之恩。


    同仁們因為太原知府王有壬就要回任,心裏捨不得我走,藩台和臬台也都認為王知府此番代理河東道回來,腰包應該已經很豐滿了,可以告老還鄉了——誰知他還會回到太原知府任上呢?王有壬放話說:「庫款虧空了七千多兩銀子,如果張公肯代為墊補,我就退休讓位。」同仁們一起找藩台商量,大家湊份子,各出一點錢,將這筆虧空還上,候補縣令嚴於鎬尤其積極。我說:「買缺賣缺,從來就是朝廷律令禁止的,況且還要連累同仁一起掏腰包呢?」藩台說:「不需要這樣。您盡管認下這筆帳,這七千兩虧空,您上任後慢慢還就是了,本司絕不催提。」我說:「大人您這是看重我,您的情我領了。可是,我如果終老於此,就不免一生受人挾製;假如我將來有幸還能升遷的話,又怎麽做下屬的表率呢?窮達有命,不屬於我的我不敢強求。」藩台說:「您站得高,因而看得遠。這是我沒想到的啊!」冀寧道薑梅笑我癡,我也顧不了別人怎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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