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嗣宗心裏明知自己的女兒是自刎而死,所以在他的控詞中沒有一句斷定女兒是被人殺害的話語,隻是提出了諸多疑問,就算將來水落石出,他也可以說,我並沒有控告女兒是他殺呀——真正的訟師伎倆!


    就這樣,這個案子拖了幾年,涉案的刑房和仵作中有人就死在了省裏,幫助報信的王舉人就更冤了,因為有案在身,連續兩次不能參加會試。每次提審,郭嗣宗就扶著他的七十多歲的老母親當庭頂撞,審訊官員稍加聲色,郭母就以頭搶地尋死覓活,所以沒有人敢接這個案子,太原知府王有壬也隻能將它束之高閣。


    我雖然隻是暫時代理太原知府,但總覺得這個案子久拖不決也不是個事,就派候補縣令靳廷玉承辦此案,我親自督辦。第一次過堂,我開導郭嗣宗道:你是死者的父親,痛失女兒心切,為死者伸冤,讓生者心安,這是很自然的想法。可是,你的母親年紀老大,身體也不好,你是一個讀書人,又何苦拖累你的老娘呢?我意以為,不如先將令堂送回州城,由你的妻子照顧,你留在這裏專心打這場官司。況且,你控詞中的很多細節,你的母親並不知曉,假如回答的與你的說法有出入,反而不好。」郭嗣宗連忙叩頭表示感謝,請求我準假讓他送母親回家。書吏請求派差役跟隨護送——擔心他潛逃不歸。我告訴郭嗣宗:「賞你半個月的假,送你的母親回家。府裏也不派人押送。你如果逾期不歸,就是自認理虧,我就缺席審判,結案上報。」郭嗣宗再次叩頭道:「實在不敢辜負大人的信任。」


    半個月後,郭嗣宗如期到庭。我說:「看來你也是個守信用的人。我今天仔細審問你,你一定要實話實說,你如果再支支吾吾模稜兩可,那你就是以身試法,休怪法網無情。我問你,你為什麽在控詞裏故布疑陣,是為了為難審案官員呢,還是為了炫耀你那種訟師手段呢?我再問你,你在第一份控詞裏說,死者手臂上有一處傷痕,第四份控詞裏又說死者手臂上又有兩處傷痕——難道死者身上的傷痕可以隨意增減嗎?再說,屍格是刑部頒發的圖樣,由驗屍仵作當場用硃筆填寫後上報到刑部,你是什麽人,也敢說填什麽事格?今天,我也不想多說,我隻說一句,你是一個很有經驗的訟師,你很清楚你的女兒是自殺身亡的,如果你接受這個結論,你就簽字畫押,將此案了結。如果你認為你的女兒是他殺,也請你簽字畫押,我就將死者屍體運到省城來,再驗一次,如果事實證明你是誣告,本府就將你平時的行徑以及本案中借女兒命案擾亂司法的情形詳細報告刑部,由刑部來給你定罪。」


    郭嗣宗仍然支支吾吾躲躲閃閃,我喝令掌嘴,靳縣令大驚失色,擔心他被責後更不配合。我說:「掌責一個訟師,何懼之有?」郭嗣宗的氣焰就此被打消,然後就老老實實地簽字畫押結案了。他的女婿按律應無罪釋放,可是臬司瑞元擔心郭嗣宗翻供,就將他的女婿以「不應為而為」(指不應該用拳頭教訓他的老婆——在我們那個時代實在是最普通不過的事)的罪名,杖笞三十大板,以此來討好郭嗣宗——那個童生的前途就算報銷了,受過刑的犯人是不能考功名的。


    [1]舊時官府負責檢驗屍體命案的人,相當於今日的「法醫」。


    曾經有十萬兩銀子放在我麵前


    介休縣富商吳龍圖等十六人,一起控告一個叫侯生芸的人「領本騙吞」(收了他們的本金,不給利息,連本錢也不還)。這個案子本來是在下轄的介休縣審理,我剛剛代理太原知府,家人陳祥就和我手下一個姓熊的師爺相勾結,將這個案子提到太原府來審。我以為是一起單純的經濟糾紛,就沒有太在意,沒想到卻被這兩個傢夥擺了一道。


    一天,我見委員王晉介提審此案。這時,十六名原告一起鮮衣華服出現在大堂上,被告侯生芸也是口若懸河,而旁邊值班的書吏也較平常多很多。當時,我正在炕上審理一起逆倫命案,值班的差役才兩三個人,稍一比較,我就覺得不對勁:難道一起經濟糾紛也值得這麽大動幹戈嗎?王晉介也認為這起案子銅臭味太濃,請我親自審問。我調閱卷宗仔細研究,大致了解了案情經過:侯生芸家開有一個錢莊,吳龍圖等十六人各自拿出幾萬兩銀子放在錢莊裏,作為本金。侯生芸拿這些銀子在全國各地開了很多分號,從奉天到浙江都有字號。侯生芸每三年和這十六個股東結一次帳,支付利息,很多年來一直是這樣。近年來,錢莊生意蕭條,贏利減少,股東就懷疑侯生芸從中漁利。侯生芸則認為這些股東得利多年,現在小有虧損就生出閑言,實在是不講良心,雙方因此對簿公堂。我細看錢莊的經營帳目錯綜複雜,不是一下子能夠做結論的,就命令書吏會同原告被告雙方將帳目清算上報。


    有一天早晨,我去拜見巡撫,在官廳遇到太原城守尉恆通,他朝我作了個揖說:「我就要到伯都訥上任了,正為路費短缺而苦惱。現在有一個熟人,為我雇了二十輛車,另外送了我幾百兩銀子做盤纏,還在伯都訥城裏各家店鋪預購了很多物品,將字據交給我,讓我到任以後取貨。」我聽了連忙向他道賀:「這等『解衣衣我,推食食我』[1]的事,一般人是難以做到的,您怎麽有幸交到這樣的朋友呢?」恆通說:「可是這件事,離開了您,恐怕還是不成。」我感到很驚訝,怎麽還扯上我了呢?恆通解釋說:「介休縣的吳龍圖等人正在太原府打官司。他們十六個人都是介休縣有名的富商,和侯生芸因怨結訟,不過是想讓官府將侯生芸杖責幾十大板,讓他們出出氣。如果能夠不經細審就讓侯生芸吃幾十大板,他們願意拿出十萬兩銀子作為酬謝——他們知道勝訴的可能性不大。」我假裝答應道:「還有這樣好的事?太原府衙門的板子可真值錢啊,幾十大板就是十萬大洋,可真是賺大發了!有了這樣一筆巨款,我就可以回到鄉下做富家翁了,又何必辛辛苦苦在這裏做這個四品知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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