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樓塌了……”


    孟奇看著後方火光衝天,黑煙彌漫,不斷有建築燒垮倒塌,之前還算繁盛的景象,化為了一片斷壁殘垣。不禁感到世事無常,心生感慨。


    此時已經是第二天了,孟奇和真慧兩人離開綠洲之後就向著貪汗趕去。


    而在路途之中,他們遇到了不少馬匪,更是在剛才路過一個馬匪聚集的營地。


    那斷壁殘垣,正是孟奇看不過馬匪們的凶殘,帶著真慧放火衝殺之後的景象。此時他的身後還跟著一群“娘子軍”,正是受馬匪迫害的可憐女子。


    真慧對這種“傷春悲秋”毫無感覺,看了看滿臉激動悲傷的姑娘們,一臉崇拜地對孟奇道:“師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已經造了好多座浮屠。”


    “浮屠於我而言,毫無意義,救人隻是心不忍。”孟奇感歎了一句,能明了自身想法出發的根源,算是心性上的進步吧。


    真慧還要說些什麽,突然目光一直,又驚又喜地喊道:“師父,我們在這裏!”


    孟奇身子一晃,差點就從馬背上摔落,什麽?師父來了?在哪裏?在哪裏?


    他左顧右盼,忽地看到披著紅色袈裟的熟悉身影落於自己眼前,不知該笑還是該哭地道:“師父,您怎麽來了?”


    我的逃跑大計怎麽辦?又有師父看著了!


    不過也真是湊巧啊……


    玄悲看著又長高了一點,臉上不見半分悲苦的徒弟,欣慰地頷首道:


    “你們在魚海失蹤多日,為師怕是誤入了天海源,故而到貪汗來尋覓入口,想不到今晚看見有火起,過來一瞧,倒是正正碰上了你們。”


    天海源的存在對少林高層來說不是秘密,九元妖尊等大妖還被鎮壓在舍利塔下的。


    “師父,我們確實身陷天海源一日,多虧蘭柯寺傳人弘能師兄庇佑。”這件事情上,孟奇老老實實地回答。


    既然被師父碰到,就暫時不要想著逃跑了,先想辦法掩蓋過身上的秘密再說。


    “天海源一日,外間接近一月,難怪。”玄悲若有所思地道,“蘭柯寺向來神秘,縱使為師也不太了然他們的根腳,你們能遇見弘能,亦算是有緣,當初方丈能證得法身,與入蘭柯寺觀經不無關係。”


    有玄悲在旁,整個馬隊的速度頓時放緩,哪怕“哭老人”來了都不怕,更別說則羅居之流了。


    師父三人寒暄時,孟奇一直開動腦筋,思緒電轉,編織一套完整的“謊言”,用“委婉”的方式將魔墳世界之中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


    他八真摻兩假,關鍵處紋絲合縫,玄悲沒有聽出問題,輕輕頷首:“有神雷淬體,等同金鍾罩第五關,有精神外放,直接侵襲元神,又有阿難破戒刀法,難怪你能對付得了這些馬匪。”


    他對少林武功很有信心,金鍾罩第五關雖然圓滿亦隻是四竅,但效果等同於絕大部分橫練功夫六竅的效果。


    聽完孟奇述說,玄悲欣慰又滿意地道:


    “這一趟辛苦你了,為師疏忽大意,以為哭老人已經斃命蘇無名劍上,差點讓你們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還好你了撐過來,還救了真慧,嗯,既然你已經開了四竅,該修煉金鍾罩第五關和第六關了。”


    他一邊說一邊掏出兩本薄薄的秘籍遞給孟奇,顯然早就抄錄好了。


    孟奇心裏一陣難過,早知如此,自己何必兌換金鍾罩第六關呢!


    不過他旋即高興起來,等過個幾日,自己借口神雷精氣淬體,第五關迅速圓滿了,秘密就算掩蓋了過去,等回到少林,就能入藏經閣了,雖然不能一口氣將“外五十八”和其他收藏的武學翻閱記住,但每隔段時間來借閱一本,還是可以的,那簡直就是數不清的善功!


    而且,自己已經開了四竅,現在的實力不下大師兄當年,完全可以試著闖過銅人巷,自行下山,為何還要連累師父?


    前景光明,孟奇笑得有點呆傻。


    玄悲弄清楚事情原委後,看了看那群“娘子軍”,吩咐道:“好了,到了貪汗,若她們之中有想留在西域的,就妥善安排她們去魚海,願意去大晉的,就一起返回流沙集,空見師叔祖他們還在那裏等著。”


    頓了頓,他解釋了一句,免得弟子對長輩印象不好:“由於不清楚你們是誤入天海源,還是繞路回中原,所以我們兵分兩路,一路在流沙集等待,免得錯過,一路到貪汗尋覓。”


    “弟子謹遵師父吩咐。”孟奇心情愉悅地回答。


    有師父在旁,自己就能從容且妥善地安排這群命苦女子的後路了。


    過了兩日,大漠馬匪營帳之中多出了五道身影。


    營地內斷壁殘垣,處處燒得漆黑,不少屍體被野獸啃得殘缺不全,宛如修羅地獄。


    五人沒有說話,一路查看,甚至走到了其中頭領的後廂房,看到了被火燒過卻殘留下來的焦黑屍體。


    “連小孩也沒放過,還是和尚嗎……”他一位手下震驚地道。


    他神色凝重道:


    “是啊,兩個小和尚,居然敢······”


    他從懷裏拿出一塊透明卻泛著幽綠光芒的石頭,右掌一伸,房內突有黑氣蒸騰,哭聲淒厲。


    雖然他不是哭老人一脈的人,但是也巧合之下從尤還多那裏得到了一件法器,可以此石施展一些輔助法門,將外界影響記錄下來。


    黑氣湧入石頭,讓它從透明變得淺黑,時而凸顯出一張扭曲的麵容。


    “老大,你做什麽?”


    他難得地露出笑意:“當然是給老和尚們看,讓他們看看少林嫡傳弟子是多麽的沒有人性,殘酷嗜殺,不似和尚,倒像修羅。”


    “對啊!”問話的手下雙掌一拍,“少林自詡佛門正宗,本性自佛,肯定容忍不下這樣的弟子,到時候,不是直接廢除武功,鎮壓在後山,就是廢功立誓,逐出山門!”


    “不管是不是真定和尚做的,至少他參與了此事,少林戒律院首座無淨和尚嫉惡如仇,必定會秉公處理,若是他被廢功逐出山門,那可就有意思了!”


    “老大,要小心啊,這禿驢能召喚天雷!”他的手下提醒道。


    “怕什麽?不管他是什麽緣由能用出外景手段,至少有一點是不變的,那就是外景手段對開竅期是極大負擔,非常耗費精力,我倒要看看,沒有武功的時候,他拿什麽召喚天雷!”


    “而且,他怎麽說也算是少林嫡傳,肯定被傳授了少林七十二絕技,我們到時候嚴刑拷打,說不得咱們也能會兩手少林絕學!


    若是能夠以此靠上金剛寺,我們在這西域豈不是高枕無憂了!”


    “老大英明!”另一位手下拍馬屁道。


    若是商毅在這裏,必然會感歎一聲“天意難測”。


    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但卻是相同的時間,相似的對話,甚至是相似的手段;雖然尤還多等人已經死在了商毅的手中,但是卻又多出來了一個不知名的馬匪。


    不是仇恨,而是覬覦少林絕學,同時也想以此交好金剛寺!


    這很合理,但是放在商毅這個翻書人的眼中,卻是最大的不合理,這裏麵若是沒有“天意”安排,商毅是不信的!


    另一邊,孟奇救出來的女子,有部分在貪汗就分開了,她們本身便是西域之人,對遠離家鄉難免畏懼,故而順著親近少林的商隊,有的去魚海,有的北上去雪山派庇佑下的綠洲,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剩下女子,大部分是中原出身,或者在西域再無親人,打算換個環境,忘記往事,所以跟著空見、無淨、玄悲等人東歸。入了玉門關後,自然有不同方向的人告辭,而少林救人是要救到底的,自然會尋找可靠的商隊或鏢局幫忙帶上。


    回到客棧,孟奇和真慧看到師父送走了一位鏢師,他身後跟著幾名熟悉的女子。


    “兩位師父,我們必每日為你們祈福。”這幾名女子一見孟奇和真慧,頓時激動地淚珠漣漣。


    而鏢師被外景巔峰的少林長老囑咐了幾句,正渾身發輕,差點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寒暄了幾句後,孟奇和真慧受不了熱情,躲到了樓上。


    “北上和南下的都已經離開,隻剩與我們繼續東返的幾位。”玄悲走上樓,並沒有因為事情繁瑣而惱火,能幫助他人,他感覺內心富足安寧。


    “玄悲,真定,真慧,你們到老衲房中來一下。”


    空見白須垂胸,身邊跟著皮膚古銅、棱角分明的無淨,兩人臉色嚴肅,讓孟奇忽地有了不好預感。


    玄悲領著兩名弟子,走入客房,空見袖袍一揮,處處有琉璃淨光亮起,將整個房間包裹在內。


    “馬匪之事,你們可有隱瞞?”


    作為戒律院首座,無淨說話一向直截了當。


    在流沙集時,玄悲淡化了孟奇和真慧殺人之事,著重強調他們救出了一批落難女子,根據“饒益有情戒”,這種情況下犯的殺戒不用懲罰——饒益有情戒就是行菩薩道的僧人,須得救度眾生,所以,少林戒律有雲,因救度良善而殺惡人,不算破殺戒。


    “沒有。”孟奇沉吟了一下,還是選擇了如此回答,他也確實沒想到哪裏隱瞞了。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有位施主受人之托,給了老衲這個。”空見低誦了一聲佛號,拿出一塊淡黑色不斷流淌的石頭,掌心放出萬道琉璃毫光,鑽入其中。


    黑氣升騰,冤魂浮現,重演著當時的一幕。


    當時,孟奇憤恨馬匪無惡不作,喪盡天良,同時近些時日種種憋屈心中殺念強盛,故而出手沒有留情,同時一部分人是交給了那些落難女子,讓她們複仇了卻心中執念。


    故而其中一些人雖然不是死於孟奇之手,但卻也是因他而死,死在了那些落難女子手中。


    甚至,其中冤魂還幻化出了自己拖著真慧出門的場景。


    早知道就讓小師弟用渡厄佛珠超度亡魂了……沒有和尚自覺的孟奇此時才想到。


    與此同時,他也回想起商毅在輪回世界之時所言的殺人、焚屍、超度、抹去因果,讓對手永遠無法再來威脅自己的一條龍服務,心中訕笑,當時還是不夠穩妥啊!


    玄悲愕然看著孟奇和真慧,他完全沒料到還有這樣的事情。


    “默許他人濫殺,此錯一,矢口否認,狡辯隱瞞,此錯二。這兩錯足見你殺性深重,殘酷冷血,毫無憐憫心腸,且不知悔改!”


    無淨莊嚴凝重地說道,剛才他和空見已經檢視過,冤魂沒有撒謊。


    孟奇不知該怎麽回答,因為經過確實如此,但自己並非首座說得那樣!


    玄悲收斂住愕然,突地站出,沉痛行禮:


    “弟子有罪,是弟子見真定已有悔意,才讓他撒謊,隱瞞此事。”


    孟奇有點茫然地看向師父,他又幫自己……


    此時,玄悲暗暗示意孟奇趕緊認錯,還有一線生機。


    孟奇正要開口,承擔錯誤,無淨就嚴厲地道:“大錯已經鑄成,無可挽回。真慧本心尚可,隻是力量較弱,不具備阻止之力,被真定拖走,此番無錯,但事後幫忙隱瞞,藐視寺規,不可不罰,罰回寺後麵壁兩年。”


    作為戒律院首座,他有這個權利在一位長老的陪同下做出處罰決定,事後再稟報方丈。


    “玄悲,你作為師父,卻不言傳身教,反而唆使弟子撒謊逃罪,罰麵壁一年。”


    無淨阻止玄悲開口,然後看著孟奇:


    “真定,你罪大惡極,殘忍冷酷,必須廢除武功,逐出山門,並立下不得私傳絕學的元神誓言!”


    玄悲臉色大變,急切地求肯道:


    “師叔,看在真定救出如此多落難之人的份上,請從輕處罰。”


    不過,話音剛落,玄悲就冷靜了下來,他想起來之前與商毅交流之時,言及少林方丈空聞大師乃是魔師韓廣假扮,如今少林寺之中凶險無比,或許逐出少林也是一件好事兒。


    “功過不相抵,真定救人乃自身福報,而且送來冤魂石肯定是哭老人一脈的陰謀,說不定就在附近埋伏,所以獎賞便是將真定送到別的城池避開。”


    無淨鐵麵無私地說道。


    孟奇腦海嗡嗡作響,一片茫然,事情怎麽就鬧到這個地步了……


    不過想到這或許也是一個脫離少林的好機會,他一咬牙,抬起頭,倔強地看著無淨:


    “首座,弟子無錯!”


    “無錯?”作為戒律院首座,無淨還是第一次遇到絲毫不知悔改的犯事弟子,頓時震怒,嚴厲反問。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空見捏動著佛珠的手停頓了一下。


    玄悲深深的看了一眼孟奇,心中明悟孟奇或許另有機緣,並不想一直呆在少林。


    再想到之前聽真慧所言,那位自在佛子懷空與孟奇關係不錯,想來兩人另有什麽聯係,頓時放下心來。


    孟奇梗著脖子,毫無懼色地道:“首座莫非不知除惡務盡的道理?所謂冤冤相報何時了,隻有斬草除根,才不會殺來殺去,增加更多罪業。”


    “若任由惡人逍遙,隻是教化,難免有更多良善之人遭罪,這不是更添罪孽?殺生為護身,斬業非斬人!”


    “少林乃禪宗,佛不外求,本性自足,佛祖乃覺者,乃導師,不該是供奉於佛堂之上的泥雕木偶,而你們,忘了禪宗本意,敬香禮佛,以身侍佛,將佛祖看成神靈,頂禮膜拜,失了本心!”


    “禪宗之道,乃求心中佛之路,人人有佛性,隻要不被四大假合蒙蔽,自身既佛,為何你們還要行善止殺,攢功積德,外求菩薩之道?”


    “虛偽!外道!”


    他是怎麽能觸怒無淨就怎麽噴,也不管有沒有道理,符不符合自身想法。


    “孽障,哪來的歪理邪說!”無淨厲聲喝道。


    自從知道商毅從金剛經之中悟出一套外景級的大自在無敵金剛降魔神通,他在為商毅抄錄佛經的時候,自己也沒少認真體悟,一時間居然說的無淨無法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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