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安國邪身死的神廟所在的綠洲中,一位看店夥計緊皺起眉頭,事情有點不對啊,安國大爺昨晚入了神廟,怎麽到現在都還沒出來,按照慣例,他會過來晃蕩一下的!


    他又等待了幾個時辰,眼見天邊暗紅如火,眼前金燦遍地,已是日落西山之時,安國邪卻還未過來晃蕩一圈,心中愈發焦急,隱隱察覺到不對。


    這名夥計退入店中,從後門離開,不過已換了一身打扮,白色罩袍,白色包頭,典型的沙客模樣。


    他步伐極快地穿過市鎮,繞過小湖,抵達了原本宮殿所在的區域,接著,踏入了昨晚看著安國邪走入的神廟。


    剛入神廟,他一顆心就急速往下沉,即使時間過去了很久,空氣裏依然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以及一種說不清道不明讓人不太舒服的味道。


    借著夕陽光芒,他一寸寸地搜索起地麵的痕跡,突然,他目光一下凝固,在破爛神像前方的地麵,隱約有點深黑色斑塊。


    雖然明顯有人處理過痕跡,但這塊飛濺的血液藏得極深,若非此時夕陽光芒恰好照於此處,顯出特殊,自己根本發現不了。


    這名以夥計身份作為掩飾的馬匪怔怔呆立,不用檢查,他都猜得到這是安國大爺的血液,他恐怕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畢竟若是他殺了別人,何必那麽麻煩處理痕跡?隻要他不是殺了老大的親眷,殺了老祖宗眷顧的弟子,殺了雪山派、金剛寺、修羅寺、歡喜廟嫡傳中的嫡傳或要緊人物,誰能拿他怎麽著?


    事情大發了……這名馬匪奸細心裏長長歎息一聲,這已經不是自己能夠處理得了!


    老祖宗最看中的兩名弟子之一,九竅齊開、人榜有名的大高手,竟然就這麽無聲無息地被殺了?


    凶手的實力絕對遠超自己想象!


    他再仔細搜尋了一陣,沒發現別的線索,不敢耽擱,悄悄繞過店中,詳細地將所見所聞和自己的猜測寫成一封信。


    可惜,他並不知道哭老人已經身死,則羅居雖然是一位外景高手,但是在外景之中終究不是真正的強者,影響力遠不如哭老人。


    一旦哭老人身死的消息傳播開來,恐怕沒有多少人會再忌憚他們這些馬匪,甚至更多的會為了奉承拉攏玄悲而聯合起來出手對付他們這些與哭老人有關係的人。


    到了夜裏,他躥到小湖旁的樹林邊,捏起下唇,吹起了口哨,三長兩短之後,一隻白頂黑羽的怪鳥從林中飛出,歡快地落到他的肩膀之上,翅膀輕拍腦袋,極其親熱。


    馬匪與怪鳥交流了一陣感情,喂了它幾根鮮肉條,這才將信綁在它的腳上,讓它振翅飛入高空。


    這名馬匪在原地呆愣半響,輕輕歎了口氣,悄悄返回店中。


    翌日,他照常看店賣貨,到了傍晚,正當他在掌櫃吩咐下準備關上門板時,眼前一花,卻是出現了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他沒有包頭,黑袍罩身,頭發短粗,胡須滿麵,左眼戴著黑色眼罩,腰間挎著一口狹長邪異的黑色馬刀。


    “老大。”這名馬匪低下頭顱,尊敬地喊道,用的是西域的語言,而非商路之上不成文的大晉語言。


    此人正是瀚海三大馬匪之一的則羅居,哭老人的弟子,外景境的高手,綽號“瀚海邪刀”。


    則羅居聲音沙啞,有著特別的磁性,同樣用西域語言道:“神廟在哪裏?”


    安國邪乃九竅齊開的高手,是哭老人一脈中,則羅居和延師車外最厲害的兩人之一,他的死事關重大,所以則羅居收到密信後,親自趕了過來。


    馬匪不敢多說什麽,看了掌櫃一眼,發現他毫無所覺,似乎店門邊根本沒有則羅居這個人一樣,心中頓生感慨,不愧是瀚海邪刀。


    他趕緊關上了店門,從後麵離開,帶著則羅居進入了神廟。


    則羅居看著地麵那塊難以發現的血跡,緩緩取下眼罩,空洞沒有眼珠的左眼忽地亮起一抹幽綠光芒,裏麵仿佛有一條條遊魚般的事物在遊蕩盤旋,廟中頓時有冤魂聲陣陣,變得陰氣森森。


    他的左眼被哭老人挖掉,卻因禍得福,練成了一門極難練的神功——“幽冥邪眼”,這亦是邪刀外號的來曆之一。


    幽綠光芒越來越亮,整座神廟都仿佛被映照得碧光蕩漾,陰森可怕,那名馬匪戰戰兢兢,心神顫栗。


    則羅居看了一陣,轉身走出神廟,緩步來到小湖邊,然後將手一抬,狂風卷起,湖泊陡生漩渦。


    嘩啦啦,漩渦迅速擴大,猛地爆發,白浪衝天,兩塊石頭被帶了上來。


    而石頭上分別綁著一具無頭屍體和破爛腦袋。


    馬匪凝目一看,雖然屍體臉部已經被湖裏遊魚咬得血肉模糊,但那標誌性的白發卻明顯證明他就是安國邪,確實已經被人殺掉!


    “殺得好,這個狗崽子我早就想殺掉了。”


    則羅居聲音平淡無波地說道:


    “但再該殺,也隻能我們動手!”


    他的“幽冥邪眼”並無辨識傷痕之能,於是重新戴上眼罩,蹲在屍體旁仔細檢查。


    “眉心臉頰都有傷痕,但被人刻意破壞過,加上魚類啃咬吞噬,無法確認是哪種武功造成,也無法確認是否致命之因……”


    則羅居自言自語般低聲說著,而那名馬匪也聰明地沒有接話。


    “有暗器傷痕,身中劇毒,心髒因此受損嚴重,當為主要死因之一,經脈內殘留毒氣痕跡與內氣生前消散跡象……”


    則羅居半是沉思半是觀察地說道。


    “骨骼完全軟化,應該是躲避刀劍時做的,能夠讓狗崽子做到這個程度,要麽實力完全壓製他,要麽來得匆忙,反應不及……狂沙神功有逆運跡象,結合前麵,當為對抗毒素和散功毒氣影響,若是實力能壓製他的,不必如此麻煩……”


    則羅居拍了拍手,站起身來,對那名馬匪道:


    “凶手實力不超過六竅,善於用毒,善發暗器,為人隱忍,刀法劍法應該都很不錯。安國邪是自己犯錯,沒了提防,被人用散功毒氣熏了熏,又趁他不備暴起發難,刀劍是幌子,絕門暗器才是致命之因,不過,從他刻意破壞刀劍傷痕看,當有刀劍方麵的絕招,不能忽視。”


    “老大,應該是那個小和尚,以他的年紀,估摸著就是初開眼竅,該怎麽做?”


    馬匪詢問道。


    “不能輕視,我會傳令下去,瀚海之內,所有兄弟共殺此賊。”


    則羅居要處置瀚海諸多事宜,見凶手實力並非想象那麽強,靠著諸多取巧手段才殺掉安國邪,因此並未親自追殺的想法。


    可猶是如此,瀚海之內三分之一馬匪搜索追捕,圍殺追殺,亦是非常恐怖的事情!


    這些馬匪裏麵,開竅高手不計其數,又都是亡命之徒,熟悉地形,呼嘯聚眾,彼此聯絡,若是被一夥馬匪綴上,卻不能及時逃出瀚海或隱匿行跡,縱使開了九竅的高手,亦有可能飲恨此間。


    “是,老大。”


    那名馬匪不敢直視則羅居鋒銳如刀的右眼。


    對自己弟子的死亡絲毫不在乎,甚至恨不得自己親手殺了安國邪,可見則羅居的性情有多麽的殘暴。


    流沙集,白色儒袍的孟奇與文弱書生模樣的顧長青騎馬歸來,仿佛兩位遠遊的士子。


    “總算到了。”顧長青籲了口氣。


    路上,他帶錯好幾次,比預計晚了一日才抵達流沙集。


    孟奇嘴角抽搐,這貨似乎有點不靠譜啊,靠他去瀚海深處尋找小師弟會不會自作孽不可活?


    “嗯,總算到了。”孟奇不再用高僧言語。


    聽到孟奇如此回答,顧長青尷尬又訕訕地道:“我經驗較為淺薄,不是對地形位置了解不夠,你看,不是終究到了流沙集嗎?”


    “是的。”孟奇很照顧他麵子地點了點頭。


    胡楊樹千姿百態,聳立道旁,流沙集似乎擺脫了當日玄悲與哭老人大戰的影響,恢複了不少人氣。


    孟奇與顧長青聯袂踏入“瀚海第一家”之內,當先還是看到櫃台在旁,還是看到外貌美豔成熟,性格卻惡劣異常的瞿九娘。


    瞿九娘愛理不理,趴在櫃台上,一副慵懶誘人的模樣,看得不少來往客人吞咽唾沫,卻不敢多看。


    “掌櫃,我想打聽一點消息。”孟奇戴著紗帽,遮掩住沒有頭發的事實。


    “沒消息。”瞿九娘幹脆利落,半點也不想多說話地道,這裏是吃飯住店的地方,不是打探消息的地方!


    孟奇再次有了教她做人的衝動,太惡劣了,不過想到她可能是外景高手,還是強忍住氣,拿出一顆祖母綠:“掌櫃,我願意出高價。”


    一看到這顆品質明顯不凡的祖母綠,瞿九娘雙眼頓時放光,整個人猛地精神起來,愈發嬌豔欲滴。


    “早點拿出來嘛,有錢好說話!”瞿九娘恨鐵不成鋼地道。


    這是進來以後,她第一次正眼看著孟奇,話剛說完,她的臉色略微變化,從頭到腳仔細打量起孟奇,看過了他的眼睛,看過了他的耳朵,看過了他的皮膚,看過了他的雙手,看過了他腰間懸掛著的暗紅戒刀與包裹在淡金劍鞘內的長劍,看得孟奇惴惴不安,她到底在看什麽?


    瞿九娘卻是心中暗道:


    “不愧是能讓那個妖孽推薦的小和尚,實力進境如此之快,而且看樣子還是自己從安國邪的手中逃出生天的!”


    心中對孟奇的評價再次提升了一截兒。


    接著,瞿九娘臉色恢複,愛理不理地道:“既然要打探消息,那就去房中,免得被人聽到。”


    對此孟奇完全沒有意見,自己打聽的消息很可能暴露身份,這裏多半有馬匪奸細。


    瞿九娘出了櫃台,當先往樓上走去,腰肢纖細,背影婀娜,款款而行,如弱風扶柳,孟奇和顧長青趕緊跟在她的身後。


    有的客人低聲調笑起來:“什麽時候打探消息要去房中了?我記得九娘從來沒有這樣的規矩?”


    “原來九娘喜歡這種小白臉,吃幹抹淨,最是滋補,嘿嘿。”他們笑得好生猥瑣。


    瞿九娘聽得柳眉倒豎,一把端起小二正在擦桌子的木盆,嘩啦一下潑了過去:“滋補你娘去吧!”


    嘩啦啦,說話的幾個客人被淋成了落湯雞,頭發一縷縷粘在臉上,衣衫濕透,緊緊貼於身體,異常的狼狽,而他們麵前的酒菜自然泡湯。


    浪費可恥……孟奇在長華寺內要顧及對麵的規矩,在段向非等人麵前則要保持高僧形象,已經整整兩個月沒有正兒八經地吃過肉了,僅僅偶爾夜裏溜出去,抓些野獸,自行燒烤,打打牙祭,礙於調料不全,手藝不精,味道實在差強人意。


    而回來之後,與顧長青趕路瀚海,靠幹糧充饑,更是不知肉味,所以,進了“瀚海第一家”後,撲鼻的肉香讓他肚裏饞蟲直動,已吞了好幾口唾沫。


    瞿九娘看了一眼泡得不成樣子的酒菜,哼了一聲:“要吃吃,不吃滾。”


    說完,頭也不回,揚長上樓。


    孟奇念念不舍地收回目光,告訴自己,等下就能吃到,快步跟上了九娘。


    那幾位客人亦是常年來往瀚海的商人,算是瀚海第一家的熟客,此時見怪不怪地對視一眼,哈哈笑了起來。


    “嗬嗬,我就是喜歡九娘這麽辣!”


    “那是,那些小姑娘哪有九娘的味道,唉,可惜剛才不是她的洗腳水。”


    這話聽得孟奇都忍不住為他們抹了把冷汗,再這麽說下去,說不定今晚就能在瀚海看到他們的屍體了。


    瞿九娘恍若未聞,推開一間客房走了進去,大馬金刀地坐於床邊,看著孟奇和顧長青小心合攏房門,然後似笑非笑地道:


    “好大的膽子,被則羅居發邪刀追殺令還敢回流沙集,實話告訴你吧,下麵的客人裏麵就有五個馬匪奸細,其中兩人是則羅居的下屬。”


    孟奇沒指望喬裝打扮非專業水準的情況下能瞞過曾經與自己麵對麵的瞿九娘,好歹她也傳聞是外景境:“小僧特意趕回,是為了打聽師弟往哪個方向離開?家師與哭老人戰到何處?”


    瞿九娘表情冷淡,雙眸眼波流轉,中人欲醉,當然,她的對象非是孟奇,而是孟奇手中的祖母綠:“一個問題一塊寶石。”


    我去,你去搶吧!孟奇罵過罵,還是掏出了一塊鮮紅如血的寶石,一塊碧綠晶瑩的寶石:“三個問題。”


    誰叫這是壟斷生意呢!下去打聽隻會暴露行藏!


    瞿九娘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這三塊寶石:“他們最後交手的地方是‘播密’,那裏乃瀚海險地,惡人聚集之處,小和尚往正西,應該是追著他們而去……”


    話剛說完,香風撲鼻,沁人心肺,孟奇眼睛一花,手中的三塊寶石就全部落入了瞿九娘手中。


    “還有一個問題沒問。”孟奇努力地爭取著自己的權益。


    瞿九娘目光迷離地把玩著手中寶石,不耐煩地道:“快問。”


    “什麽是邪刀追殺令?家師現如今的蹤跡?”孟奇關心地問道。


    瞿九娘猛地抬起頭,一副你別欺負我術數不好的表情:


    “這是兩個問題。”


    咳咳,孟奇咳嗽一聲,掏出一塊翡翠,丟給了瞿九娘,得自安國邪的珠寶所剩無幾了。


    瞿九娘黑白分明的眼睛晶晶發亮,專注地看著翡翠,招手將它接住,這樣的眼神,配合她成熟美豔的外表和身材,若是用在男人身上,孟奇懷疑沒幾個能抵禦得住。


    “哭老人死後,玄悲似乎是追尋著你們的蹤跡去了,但是似乎被不知名的存在引走了,向著西域深處而去!”


    瞿九娘心滿意足地收起寶石,繼續說道:


    “邪刀追殺令是則羅居稱霸瀚海的象征,用來對付重要但還不值得他浪費時間出手的敵人。邪刀追殺令一出,瀚海之上臣服於他的馬匪,走單幫的大盜,都會瘋了般追殺此人,因為則羅居會滿足他一個不過份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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