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抃點頭:「你還這麽年輕,多些挫折起伏,未嚐不是好事。短短六年,從外州邊郡竄到了正三品。怎麽著?還準備三十歲致仕?到時候欲退無路,什麽下場你想過嗎?」


    這話說得大違臣道,一旦被外人知曉,趙抃立馬就會被貼上奸險的標籤。


    蘇油其實早想過這些,不過趙抃能將這種話對自己說出來,那是當自己比親兒子還親了。


    心裏也是感動不已,拱手道:「明公放心,身與國兩難之際,蘇油知道如何取捨。」


    趙抃笑了:「孺子可教,你智計能力都是上上,夔州渭州嶲州河務都難不住你,大宋還有難得住你的地方?」


    蘇油嘿嘿一笑:「這麽一看我其實也挺能耐的哈?」


    趙抃白眼一翻:「想明白了那就滾蛋,莫名其妙來打擾老夫清淨。」


    蘇油站起身來:「得,那我就走了,高國舅送來了幾件鋼材還等著我去看呢。」


    剛出門就聽見趙抃在後邊喊:「趕緊傳續後人,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知道不?」


    蘇油一個踉蹌差點沒栽個跟頭,不敢再顧官儀,連滾帶爬地跑了。


    次日來到胄案,石通上來:「師父,高使相和李大爺在商州張家塢尋到一支礦脈,煉出的鋼材性能古怪。」


    蘇油心中突突亂跳:「是我們要的那種?」


    石通狠狠點頭:「五百度是還能正常切削鐵料,一千度時還能保持極高硬度!」


    蘇油看著幾支烏黑油亮的銑刀:「怎麽做到的?」


    石通說道:「這是二林鋼和新礦粉通過密封坩堝熔煉的,生產難度極高,具體工藝手冊我直接鎖進了胄案保險櫃裏。」


    蘇油已經推斷這銑刀大概率就是硬質合金了,而且很可能就是以鐵為粘接劑的鎢鈷合金。


    二林鋼產自後世攀枝花地區,其中含有大量的稀土元素,這也可能是一種稀土合金。


    但是不管是什麽,它都是一種硬質合金刀具——後世被譽為「工業牙齒」的硬質合金刀具!


    一瞬間,王安石帶給他的煩惱消失無蹤,蘇油興奮地問道:「上銑床試過了嗎?」


    石通摩拳擦掌:「就等你回來下令了!」


    蘇油說道:「立刻,馬上!走,一起去!」


    一支標準六角形的熟鐵棍被夾上了銑床,然後開始旋轉,石通戴著賽露絡護目鏡,凝神搖動搖柄,讓刀頭朝著熟鐵管的正中靠近。


    在機油的潤滑下,很快鐵棍中心被鏜出一個圓孔。


    隨著鏜孔逐漸深入,石通的神情越發專注。


    周圍的大將作們都屏住了呼吸。看著細細的鐵花從管內轉出,這是削鐵如泥!


    終於,一根標準管件鏜製了出來,車間內頓時傳來巨大的歡呼聲。


    從第一架隻能鏜製木碗的粗陋鏜床,到如今能夠鏜出鐵質神機銃管的機械鏜床,整整用了各路精英們十四年的時間!


    蘇油壓抑住心中的激動:「檢查!檢查直線度!」


    光潔度已經不用檢查了,內管如同鏡麵一般光滑。


    很快結果出來了,直線度誤差小於零點二毫米,完全合格!


    再拉上膛線,送去熱處理,這就是一支合格的神機銃管。


    加工時間,比以前快了數十倍,刀頭損耗,可以忽略不計!


    蘇油找來一張油紙將銃管包裹起來:「我要立刻去給陛下報喜,石通,讓四通商號馬上將你爺爺接來,還有小天師的化工小組,這次不能再推諉了。還有,將之前設計的刀頭圖紙送往商州,讓高國舅再造一批!這批必須有大工號的!」


    說完對將作們激動不已地說道:「不要小看小小的刀頭,歡呼吧!這是改變大宋國運的時刻!叫廚房殺兩頭豬,今晚大餐!」


    又拿起兩枚刀頭放到招文袋裏,興匆匆地跑去找趙頊。


    趙頊正在聽王安石講授經學致用之道。


    今天講《洪範》,即天命,即治國之大法,即治國的理論根基。


    王安石說道:「尚變者,天道也。命非貴賤生死雲耳,萬物之興廢,皆命也。」


    「五行也者,成變化而行鬼神,往來乎天地之間而不窮者也,是故謂之行。」


    「天一生水,其於物為精。」


    「地二升火,其於物為神。」


    「天三生木,其於物為魂。」


    「地四生金,其於物為魄。」


    「天五生土,其於物為意。」


    「天一至於天五,五行之生數也,以奇而生偶,以偶而生奇,其成之者五,故道立於兩,成於三,變於五,而天地之數具。」


    「夫太極生五行,然後利害生焉。」


    將天地之數,與五行,五神相結合,並調整了順序,使之有了理論來源依據,且變得合理,算是王安石在認識論上的創新。


    然後王安石又給趙頊講術數與義理的區別,道就在那裏,體道之用,就是理解天命變化的過程和規律。


    這其中,又分了術數和義理。


    術數,是從起因推究,而義理,則是從結果和表現推究。


    兩者所依者,是心,故「養心至精明之至即可悟道」。


    故而從形上論,心道同一,而從形下論,心道依然同一,不過一為道之體,一為道之用。


    因此「其在我者,不可以不思。」


    這句堪與西方「我思,故我在。」相發明,是王安石哲學研究的偉大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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