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裏正也跳到了車上:「我是龍首村的裏正老馮頭,你們中可能有認得我的,以前老馮家什麽埋汰樣大家都清楚!」


    「今年不一樣了!今年我家麥子都打了一萬多斤!鄉親們放心,現在回家,隻要聽官府的,聽商號的,我們都能過上好日子!」


    百姓的哭聲漸漸小了,隻剩下吸吸索索的喝湯聲。


    西夏隊伍裏一個聲音突然喊了起來:「我不走!宋朝官人答應過我的,我交了贖身錢的!」


    西夏軍隊裏邊一名指揮奔了出來,一鞭子抽到那人臉上,那人一聲慘叫,伸手捂住額頭,手裏的包裹跌落到地上,裏邊竟然是幾十貫蜀鈔。


    指揮貪婪的眼神一閃而沒,罵道:「你是夏人!是兀卒的精兵!家中父老還等著你回家放牧呢!」


    那人喊道:「牛羊才值幾個錢?我在大宋掙的……啊——」


    卻是指揮抽出刀來一刀將那人砍倒在地,然後恨恨地撿起那人的帽子戴在自己頭上:「敢亂我軍心,不忠不孝死有餘辜!指不定就被宋人收買了!」


    然後對戰俘們吼道:「看什麽看?趕緊過關!」


    手下將數十張帶血的蜀鈔拾起來,交到指揮手裏,諂笑道:「這幫子廢物,還帶著不少這個,指揮使,你看……」


    指揮使踢了屍體一腳:「回去後,嚴查所有人,看看可有夾帶密信之類。臨陣不戰而降,說不得幾個月下來,這幫軟骨頭就被宋人策反了。最近李文釗聲勢浩大,難說這裏邊就沒有他的人,你懂的?」


    手下奸笑著點頭。


    指揮使這才從蜀鈔裏抽出兩張:「這個拿去,給兄弟們分分。直娘賊的還真肥……」


    兩支隊伍很快重新分開,各自離去,隻留下那具屍體,在風雪中被漸漸掩埋。


    ……


    汴京,趙曙病情越發嚴重,然還在強撐病體料理事務。


    歐陽修奏報:「陛下,渭州換俘,已然完畢,大宋遣返夏人兩千,夏國遣返大宋百姓五千人。」


    「然五千人中,泰半為婦孺老弱。」


    趙曙揮手製止:「終是我大宋子民,蘇明潤此諫,功德無量。對了,此次舉館閣,宰臣、參知政事舉才行士可試館職者各五人。如何沒有他?」


    歐陽修說道:「蘇明潤的才識,召試館閣自是首選,然老蘇攜妻仙逝,蘇明潤幼蒙恩養,雖然在五服之外,散衙之後,卻也披麻服孝,以半年為期。」


    「陛下,西南夷新附,事務也多,如今隻要他不上表請守孝就謝天謝地了,哪裏還敢召他試館閣啊……」


    趙曙也嘆了口氣:「罷了,此子還是年輕,終難為我所用啊……」


    說完不住咳嗽起來。


    韓琦待趙曙稍緩,上前奏道:「陛下,此次所舉章惇,李清臣以下二十人,是不是太多了?」


    趙曙再次揮手:「既委公等舉之,苟賢,豈患多也?宰執無需多慮。」


    因為趙曙病重,文彥博被重新召入京城,當任樞密使,此時奏報:「慶州蕃官都巡檢使趙明,渭州囤安軍都指揮蘇烈,兩人一蕃一夷,是否能授以刺史,還請陛下示下。」


    趙曙說道:「趙明守大順城有功,蘇烈更是軍勛卓著,二林改土歸流後,其籍貫如今與漢人無異,今年協助郭逵訓練士卒,此番石門接濟百姓,都有功勞。」


    「以後將士,隻要是為大宋效力,朝廷就莫以外族待之,隨輕重獎賞即可。」


    文彥博拱手道:「陛下聖明。」


    韓琦繼續奏報:「此次與西夏的誓表,包括讓其今後嚴戎邊上酋長,各守封疆,不得點集人馬,輒相侵犯。」


    「鄜延、環慶、涇原、秦鳳等路一帶的久係漢界熟戶和順漢西蕃,西夏不得更行劫擄,及逼脅歸投。」


    「所有漢界不逞叛亡之人,亦不得更有招納。苟渝此約,是為絕好。如順服遵守,那麽朝廷恩禮,自當一切如舊。」


    「陛下,群臣五次請上尊號,中樞擬定為體幹應歷文武聖孝皇帝。不如趁如今夏人柔服,又即將來歲元會之機,許了吧。」


    其實論實質,此次外交爭鋒,別的都是虛的,關鍵還是正式以文件形式恢復了歲幣。


    好在蘇油摟草打兔子,換回了五千漢人俘虜,並且給夏人埋下一根反叛的釘子,不然更是空口白話,什麽好處都沒有。


    趙曙閉上眼,似乎非常不適:「朕有些累了,既然相公們都執意堅持,那……便依了你們的意思吧。」


    韓琦等人躬身:「臣等告退。」


    退出殿外,韓琦慢行了幾步,等待趙頊。


    待得趙頊出來,韓琦與之緩慢同行,低聲說道:「禦史請立大王為太子,官家不喜,封了那道奏章。」


    趙頊憂形於色,問道:「奈何?」


    韓琦看著階陛當中的雲龍海水圖案:「願大王朝夕勿離左右。」


    趙頊說道:「做兒子的,照顧父親,這是當然之理。」


    韓琦頓了一下,緩緩說道:「……非為此也。」


    趙頊頓時明白了,呆在了那裏,而韓琦就跟說完一件常事一般,邁步而去。


    京郊校場,蘇熾火正與李憲一起,觀看兩百囤安軍士操演。


    一隊士兵奔跑數步,抵達齊胸高的土牆,然後將手裏的木柄瓷瓶狠狠地拋了出去。


    瓷瓶劃過天空,砸在四十步外橫七豎八立著靶子的軟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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