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奉世注意到今天的刀削麵特別的鮮:「這花塔子鋪的羊肉,怎麽如此的鮮美?」


    樸山已經吃得性發了,呼嚕嚕往嘴裏撥拉麵片,嘟囔道:「平時也不是這味道,想必是司徒和學士來了,羊兒們也變乖了!」


    劉奉世不禁哭笑不得:「你這恭維實在是粗陋無比,世間斷沒此道理。」


    蘇油說道:「其實這裏邊添加了一種調料,叫味素,最早是從海藻裏提取出來的,後來發現通過糧食發酵也能夠得到,至於糧食發酵所得的和海藻中提取說得的,到底是不是同一種味素,天師府和京師大學堂還在研究。」


    「其實平日裏我們喝的骨頭湯、蘑菇,還有東勝州的番茄裏邊,都有這樣的東西,不過濃度沒有這麽高罷了。」


    「最早我是用雞茸,烤蘑菇幹粉的,現在方便了……」


    劉奉世不禁有些艷羨:「誰要是掌握這門產業,那得……」


    說完才反應過來,從司徒兜裏掏出來的東西,看來得是蘇家的產業了。


    不過想想也是服氣,這東西要不是司徒這大宋第一饕餮弄出來的,換做旁人也沒人信啊……


    蘇油笑道:「南海氣溫高,適合發酵,那邊是產地。現在已經流行到江浙杭揚一帶,汴京也才開始有,不過不普遍。」


    「我家漏勺不太喜歡這個,這小子在廣州把嘴養刁了。」


    劉奉世這才想起個問題:「今年陛下賞賜三省六部、翰林學士以上的金蠔餅,就是你家老二搞出來的吧?」


    劉河村的蠔王終於麵世了,因為個頭實在是大,直接被劉員外加了個「餅」字命名。


    劉奉世接著問道:「那玩意兒硬邦邦的,該這麽做菜?家中老妻不會啊……」


    蘇油放下燜肉拌麵,終於找到機會摸出自己的《廚經》:「那東西和蘿蔔豬五花是絕配,或者與臘肉豆角燜砂鍋飯也相當美味,就用剛剛料理羊雜之法,不過不要放別的香料。」


    「生蠔是瘦性,得佐以肥肉或者厚油,其餘還有很多做法,都在這次新一卷的《廚經》裏了。」


    「還有最關鍵一條,就是泡發蠔幹的湯汁不能倒掉,不然就浪費掉鮮味了。」


    劉奉世好尷尬,來之前還說了不要蘇油這本書,現在看來必須「盛情難卻」,隻好收下:「看來你不把這書塞給我是不會罷休的。」


    蘇油笑道:「力所能及的讓自己吃得好一點,穿得好一點,用得好一點,隻要貢獻匹配得上報酬,本就不是什麽罪過。」


    「夫子就不至於這麽矯情,他老人家盛讚管仲卻是有深意的,無奈這道理啊,一千年都沒人讀出來!」


    劉奉世抽了抽嘴角:「夫子是這意思嗎?明潤你也是治經的名家,可不要胡說八道。」


    「若按照你這種解法,夫子所謂克己,又做何解?」


    蘇油笑道:「所謂克己,謙抑隻是其表,而核心該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以人情推理,這話反過來講,則是己之所欲,必推之及人。」


    「所以克己,即『愛人』之意的反解,如果能有此心,就已經不愧『君子』之稱。學士以為,此解有沒有問題?」


    劉奉世捧著麵碗,點頭:「就算沒毛病,與你那一套又有什麽聯繫呢?」


    蘇油說道:「要是更進一步,我有而憂天下人無有,我得必使天下人盡得。身體之,力行之,那這樣的人,可不可以稱為『賢人』?」


    劉奉世再次點頭:「卻也當得賢者之名。」


    「要是更進一步,術雖自我出,然必使天下盡有而我後之,則是『聖人』,差不多吧?」


    劉奉世搖頭:「這要求也太高了,老夫自問做不到這境界,稱之聖人,也不為過。」


    蘇油笑了:「我也同樣做不到,不過心嚮往之就是了。」


    劉奉世也笑:「休得東拉西扯,還是沒扯到你剛剛那一套上去。」


    「轉回剛剛我們所論的『克己』,在蘇油看來,是人我之間相對高度的選擇——因為我心愛人,故而於我心中,人高於己。這是不是就是『克己』的真意,或者說另一種解釋?」


    劉奉世不禁再次點頭,明潤的學問相當紮實,而且開始讓人感到驚艷了。


    歷代儒家,一直將夫子的『克己』,定義為壓抑自己的私慾,對自身嚴格的要求。


    但是蘇油此解,明顯高於了這個層次,已經脫出了前賢的窠臼,然而卻深合儒家要旨,讓劉奉世心中隱隱期待起來。


    「剛剛所論,隻是說儒者愛人,有推己及人,先人後己之心。」蘇油繼續引申自己的論點:「然而使人高於己,卻又有兩種方法。」


    一手拿著碗,一手拿著筷子,蘇油開始將筷子下壓:「夫子之意,絕不會是這樣,叫人刻意降低自己,使自己居天下人之下。」


    「這其實是一種……怎麽說呢?內卷。對人對己,都是沒什麽好處的。」


    說完將碗筷恢復原狀,然後將碗往上抬:「卻應該是這樣,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讓天下人的生活,物資的生活和精神的生活,都好起來。」


    「使耕者有其田,業者有其產,鰥寡孤獨,不如己者皆得其養。此方為推己及人,方為克己表象下的真正目標。」


    「夫禮,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


    「非如此解,夫子又為何會將『克己』與『復禮』並議?而儒門的『克己復禮』,又如何能與『仁者愛人』相融互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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