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油也上書,表示朝廷應當行內聖外王之策,如蘇元貞奏章裏提到的那些地方,歸化日久,應當在「內聖」的範圍,陛下當以赤子待之,不宜多有分別。


    遼國對韃靼、渤海、女直人的教訓,大宋不能不認真吸取。


    於是朝廷詔荊湖、川廣南路今後邊事,如因生事所致,及申發不實,除了帥司按照規定按舉外,亦許監司覺察聞奏。


    己亥,禮部尚書、翰林侍講蘇軾連續五道上章,堅請外任。


    第一千七百一十八章 自貶


    此事的起因,是監察禦史黃慶基貶官前還上了最後一道奏章:


    「竊謂仕至執政,富貴亦已多矣,然猶不守公忠,援引黨與者,無它,乃欲擅權勢而固寵利爾。


    浸淫日久,臣恐其不止於權勢寵利而已也,陛下可不深慮耶?


    前日陛下罷黜程頤、劉摯、王岩叟、朱光庭、孫升、韓川輩,而後洛朔二黨稍衰。


    然而二黨雖衰,川黨復盛矣。


    臣聞唐文宗之世,牛僧孺、李宗閔、楊虞卿之徒,交結朋黨,遂亂天下。


    文宗至臨朝興嘆,然終不能去也。豈非變詐百端,足以熒惑人主之聽乎?


    若詢諸近臣,則同類必曲為辭說,以上惑聖聽。


    臣備位言責,願竭孤忠,故不畏眾怒,力為盡言。蓋欲大臣守公正,小臣循分義,名器不假於人,威福不移於下,而後至治可期也。」


    這一輪彈劾在大蘇眼裏純屬莫名其妙,想來想去都想不通,最後將之定義為自己八字不好。


    為了不連累到仕途穩當的弟弟和德高望重的小麽叔,大蘇決定離開朝堂,不再作為政敵的功擊他們的「引子」。


    大蘇的性格趙煦很喜歡,對於他的忠誠更是絲毫沒有懷疑,而且說實話,大蘇的禮部尚書做得很合格,年來和禮部相關的大事兒也不少,大蘇料理得沒有毛病。


    趙煦還是麵無表情,隻將黃慶基的彈章和大蘇請辭的奏章轉給臣下們商議,然後施施然地回到後宮。


    回到別墅,趙煦一頭紮進廚房,將廚子趕了出去,自己動手做飯。


    孟皇後回來之後,見到趙煦這幅模樣,倚著廚房門微笑道:「可是朝臣們又惹官家生氣了?」


    趙煦說道:「太皇太後近日不思飲食,我記得幼時司徒曾經給我做過一道糊米粥,是開胃的。」


    孟皇後說道:「官家雖然是一片孝心,但是太皇太後的飲食,也該徵詢過太醫們的意見才行,不敢武斷。」


    「糊米粥可能適用於孩童,但是是否適用於老人,還是得醫家方能裁定。」


    趙煦有些廢然,終於停下了操作:「也是……」


    說完滅了火,過來扶孟皇後入廳中坐下:「姐姐你身子沉,坐下說話。要不要喝水?」


    這就又要起身去倒水。


    孟皇後拉著他不讓走:「陛下這是有心事。」


    趙煦搖頭:「黃慶基臨出京前,還上了一道奏章,說是朔黨已去,洛黨稍衰,川黨又熾。」


    說完不禁冷笑:「司徒說過士子朝官,今後多有『賣人設』者,黃慶基,真此輩也!」


    孟皇後沒聽過這詞,不絕訝異道:「何為賣人設?」


    趙煦不禁扯出一個笑容:「這是賀鬼頭他們搞出來的戲劇名詞,就是一部戲劇裏的人物,需要先有設定,比如是忠是奸,是善是惡,之後的故事本子裏,人物的言談舉止,心裏邊的想法,都要符合之前的設定,這樣的戲劇才能讓角色性格鮮明,讓觀眾信之不疑,好看。」


    孟皇後聰明得很,聞言不禁莞爾:「司徒是說,官員們將朝堂當做劇場,一個個粉墨登場,都是在表演設定好的人物,其實本性到底如何,誰都不知道,都是為了……好看,是吧?」


    趙煦點頭:「比如黃慶基,不就是在表演『骨鯁』?然而演技拙劣,沒得讓人噁心。」


    「要說蜀黨,皇後你說,最大的蜀黨,是誰?」


    孟皇後遲疑了半晌:「司徒公忠體國,不羈去就,為相之初,即訂去相之製。」


    「這就叫『以身作則』,其實已經挖斷了『朋黨』的根基。」


    「自古宰執,何人能及此?若說其為黨,怕是有些……不公。」


    趙煦哈哈大樂:「姐姐想到哪裏去了!我的意思是,按照那些人的算法,最大的蜀黨,數過來數過去,難道不該是朕?」


    小妹崽花容失色,離座對著趙煦跪下:「此語如何出得君王之口?陛下當以天下人為心,豈可自列門類。傳到外間,隻怕後世有汙毀陛下為昏君,更有辱蔑司徒為佞臣者。臣妾請陛下收回此語。」


    「好好好收回收回……」趙煦這下真嚇得手忙腳亂,趕緊將小妹崽扶起來:「這不是夫妻閑話嗎?放心,此話出不得這間屋子。」


    「我已將大蘇的辭呈和黃慶基的彈章交給三省論列了,兩人進退,自有國法。」


    孟皇後這才緩和了過來,嗔道:「陛下剛剛真是嚇死人了。」


    「姐姐才真是嚇死人了。」趙煦心有餘悸:「以後有什麽話就好好說,不可再如此。」


    「那官家先要答應臣妾,亦不可再如此。」


    「答應答應……」趙煦連連點頭。


    孟皇後重新坐下來:「夫子這次,怕是去意甚堅,留不住了……陛下,朝堂自有法度,倒是不怕,反倒是太皇太後那裏,不好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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