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京城終於走出疫病的陰霾,先皇後的祭台失火,皇帝病重。


    太子監國,洛王被召回京城,輔佐太子,同時齊良娣的兩個兒子徹底交給太子妃撫養。


    梁沐祈來鹿山接竹心回京,在馬車裏和她詳細說了宮裏的局勢變化。


    繼後徹底倒戈太子,貴妃失勢在佛堂替皇帝祈福,淑妃在照顧皇帝,身邊的宮女有孕,德妃看似保持中立,實則另有心思。


    七個月的身子很有些重,竹心聽他說完,並不在意宮裏幾個妃子的想法,她關心的是:“皇帝當真病重了?”


    “褚禦醫是這麽說的, 陛下重用徐圩,如今是他代替陸太傅在陛下跟前伺候,半個月前父親進宮了一趟,陛下允了他的請旨,但不允許他離開京城,也是這個時候,陛下調了去我去東宮當差。”梁沐祈說著這些話的時候,捏著竹心的指尖輕輕摩挲。


    “你已經承爵了?怎麽沒派人來告訴我一聲,我好給帶念姐兒提前回去。”竹心反過來握住梁沐祈的手,這個梁家以後就是梁沐祈說了算。


    回神的梁沐祈牽起竹心的手親了親:“那會兒陛下的心思我有些捉摸不透,樂姐兒有一直被太子妃召見進東宮,我擔心你和念姐兒回去,也會召去東宮。”


    竹心算了下太子妃女兒的年紀:“說起來,大姑娘這個歲數剛好給郡主當伴讀。”


    梁沐祈嗯了聲:“太子妃知道我更在意你,她一直在問念姐兒什麽時候回京,所以我沒叫芍藥他們說這件事。”


    馬車走得很慢,竹心一個姿勢躺得太久,艱難的挪動身子換姿勢,半睡半醒間,聽到了邢明姝的聲音。


    “公爺怎麽回來得這麽晚?”


    回話的人是蒼官:“沈姨娘身子重,馬車走不快。”


    竹心立刻清醒,緊接著便聽到邢明姝問侯大娘:“念姐兒可是在這個馬車裏?”


    侯大娘似笑非笑道:“念姐兒皮猴性子,哪裏坐得住,早早騎馬回京去了,程夫人特意在這裏等我們三姑娘的?”


    “這倒不是,我替太子妃娘娘出京辦點事,這不是剛巧碰到了嗎?”邢明姝依然客氣溫和。


    梁沐祈驟然掀開車簾,斜眼望去:“還真是碰巧,近來太子對程大人多有倚重,對我梁某人意見頗多,程夫人確定要在我這裏浪費時間?”


    邢明姝並不意外梁沐祈的冷漠,她隻是不相信皇帝真的病重,她丈夫看著是太子心腹,實則不過是用來打壓梁沐祈的工具人罷了。


    她這個表弟,依然手握重兵,手裏的權勢無人能及,這也是太子非要針對表弟的原因。


    “表弟哪裏的話,我與表弟有斬不斷的血緣親情,夫君他也是不得已的,還希望表弟大人有大量,不要在意他的無禮。”邢明姝姿態擺得很低,還想打感情牌。


    梁沐祈卻不再吃這一套了:“我拿程大人當表姐夫,幫他重回六部,也看在大姑母和你的麵子上,對他一再忍讓,他倒好,拿我當投靠太子的投名狀,定國公府可不是你們武安侯府的墊腳石。


    程夫人以後也不必上門了,定國公府和武安侯府以後橋歸橋,路歸路,井水不犯河水,各自安好。父親身體不適,母親要照看孫兒,沒空接待程夫人。”


    車簾落下,蒼官拉了拉韁繩,馬車緩緩啟動,留下邢明姝在原地看了好久。


    “夫人,他才承爵就遭了陛下厭棄,您何苦要走一遭?自討沒趣,侯爺要是知道,回去又要指責您一通。”心腹媽媽看不過去,很是心疼。


    邢明姝閉了閉眼,神情凝重道:“還什麽侯爺!如今武安侯府已經是個空殼子,夫君想攀附太子,得一個從龍之功哪有那麽容易!就太子——”


    那蠢貨模樣,被個女人玩弄於股掌之間,有皇帝鋪路又如何,將來皇帝一旦駕崩,先不說洛王是不是臣服,那個被綁架的福王,有陸太傅和張為之撐腰不說,肯定和那個楚將軍有關係!


    不然為什麽福王至今還活得好好的!


    河西郡王妃還是謝家女,隻要謝韻生下兒子,淑妃肯定不會會有所動作。


    畢竟扶持孫子,是能到整個謝家的支持,而謝家又是定國公府的姻親。


    心腹媽媽還想說什麽,邢明姝已經轉身上車:“走吧,咱們去趟邢家,妹妹和妹婿回來,我們也該去瞧瞧。”


    回到了定國公府,謝氏就帶著崇哥兒過來葳蕤堂。


    掃了眼沒瞧見念姐兒,便問:“念兒呢?”


    梁沐祈過去抱過兒子:“去了萬雅書院,本來出了正月就該去的,母親放心,青枝送她過去的。”


    謝氏看了眼臥室,低聲問:“她累了?”


    “嗯,坐了太久馬車,實在撐不住,她說晚膳再去給你和父親請安。”梁沐祈抱著一歲多的崇哥兒,架不住他亂折騰,又把兒子遞給母親。


    “你這個當爹的,親兒子都不抱。”謝氏沒想到,竹心真能狠下心,自己兒子也不上心,累得她了。


    梁沐祈轉身坐下:“不是母親說,抱孫不抱子嗎?何況崇哥兒這孩子到我懷裏就亂拱,他就喜歡母親。”


    望著母親肩頭的崇哥兒,已經一歲多了,乖乖趴在肩頭,完全不鬧騰。


    “他長得真像竹兒。”梁沐祈忽然感慨了句。


    謝氏拍著孫子的背,覷他一眼:“兒子肖母不是很正常麽。”隨後又看向孫子,“不過他眉毛和下巴像你,頑皮的時候和你一模一樣。”


    聊了片刻鍾,謝氏還是將崇哥兒留下,說當母親還是要好好看看自己的孩子。


    她一走,竹心就醒了過來,燕兒拿了引枕墊在竹心後背,出來抱了崇哥兒進去臥室。


    分開太久,崇哥兒看見竹心有些陌生,不敢靠近,隻定定望著她。


    梁沐祈進來,坐在兒子身邊,給他說是:“這是你娘,叫娘。”


    竹心笑了,崇哥兒轉頭撲進梁沐祈懷裏,沒有叫人。


    “你平時不是膽子大得很嗎?這會兒怕什麽!”梁沐祈非要扭過崇哥兒看向竹心,“這是你娘!你小子怕什麽!娘都不認識了!”


    崇哥兒嚇得哇一聲哭出來,梁沐祈很不高興:“你這小子!”


    竹心噗嗤笑出聲來,按住梁沐祈的手:“別為難他了,我六個多月沒回來,他當然不認識,你凶什麽凶,多見兩麵熟悉了就好了。”


    半下午念姐兒回來,激動得和竹心說著在萬雅書院認識的小夥伴。


    等她說累了,竹心就給她倒水,然後時不時遞兩個果子去。


    崇哥兒在旁邊瞧著,忽然喊了聲:“娘!”


    念姐兒的聲音戛然而止,竹心抬眼望去,衝著他招招手:“崇兒,來!”


    燕兒要抱他著,竹心搖搖頭,崇哥兒便自己一步一步走過來,撲在竹心的膝蓋上。


    竹心摸著他的頭:“現在想起娘了?”


    “糖,糖。”崇哥兒緊緊盯著姐姐手裏的銀果子。


    “哼!原來你是要糖啊。”念姐兒哼了聲,拿了銀果子到他嘴邊。


    崇哥兒張嘴就要咬,奈何念姐兒收手快,他隻是舔了口。


    如此這般,崇哥兒也心滿意足,又衝著竹心喊了聲娘。


    念姐兒點點他的額頭:“你這小子遲早被糖騙走。”


    到了晚膳時分,竹心更衣梳洗,帶著兒女去拙春院請安。


    梁沐祈承爵,梁誌遠和謝氏自然而然成了老國公和太夫人。


    大約是樂姐兒也在,蕭令儀也來了,芍藥帶著三哥兒和四哥兒,蘭心候在蕭令儀身後,不見徐氏和寧姐兒。


    竹心給謝氏夫婦請了安,得了賞,又轉身給蕭令儀見禮。


    “你身子重,免禮吧。”蘭心替蕭令儀攔住了竹心,薔薇捧上盒子,送來賀禮。


    “多謝夫人。”竹心還是屈膝福身,禮數不能廢,身邊是梁沐祈扶著她。


    蕭令儀望著他們,心情很不好,偏過了頭去。


    晚膳剛開始不久,蕭令儀就稱身體不適,先行告辭。


    樂姐兒倒是留了下來,看著沉穩了許多,眉眼間多了幾分淩厲。


    老國公每個孩子都關心了一番,包括沒來的寧姐兒,還有三房的四姐兒,也問了琥珀。


    不過他最喜歡的還是崇哥兒,非要抱著他喂飯,竹心想出聲阻止,被梁沐祈按住手搖頭。


    這頓飯竹心吃得不太開心不,覺得梁沐祈爹娘太過寵孩子。


    看來得找個機會,把崇哥兒接回來。


    端陽節前一天,大梁氏夫妻和小梁氏夫妻都來了,一同來的,還有邢明妙夫妻和阮鏡和梅二娘。


    見過了老國公和謝氏,大梁氏就帶著女眷們來了葳蕤堂。


    邢明妙還抱了崇哥兒過來。


    竹心起身見禮:“大姑母,小姑母。”


    大梁氏趕緊過來扶她:“這麽客氣做什麽,你是雙身子,好好坐著便是。”


    本來身體難受得緊,竹心也沒有客氣,命人上了茶點,開始和大梁氏寒暄。


    說來說去,無非是誇她沈竹心有福氣,兒女雙全不說,又懷上一胎。


    對肚子這個孩子,竹心沒有期待過,所以大梁氏越是誇, 竹心的表情愈發淡然,說到後麵,幹脆不接話。


    場子一冷,大梁氏幹脆直接說明來意:“前幾天沐祈沐祈接你回京,是不是遇到姝兒?她和沐祈是有些誤會,這不是一直沒機會說開嗎?要不要明日我在邢家替妙兒擺個接風宴,順道請沐祈去一趟?”


    原來是為了大女兒來的。


    竹心也並不意外,定國公府看似不如以前得聖寵,但手裏的權勢一點沒少。


    邢明姝能看清楚這個,大梁氏自然看得更清楚。


    “這個我也做不了主,要不然大姑母等會去問問公爺。”竹心回了幾天,也仔細了解了程家和梁沐祈的恩怨。


    當初的確是定國公府虧欠了邢明姝,如今邢明姝挾恩圖報,梁沐祈也認了。


    武安侯府雖然保留著爵位,但已經成了空殼子,全靠邢明姝撐著,家裏用嫁妝填補虧空,外頭替丈夫奔走重回官場。


    忌憚著武安侯犯的事,給再多銀子,也沒人敢接這個茬,梁沐祈接了。


    幫人人避之不及的程二爺請旨繼承武安侯的爵位,還替他在六部某了郎中的差事。


    萬萬沒想到的是,裏外都落定的程二爺轉身投靠太子,倒打一耙,從六部被掉入東宮詹事府,成了太子心腹。


    明眼人本來瞧不起梁沐祈仗勢安插親戚,現在程二爺倒戈太子,各個又對武安侯府嗤之以鼻,反而同情起梁沐祈來。


    這件事邢明姝事前並不知道,不然以她的聰明肯定會想辦法阻止丈夫。


    殷流能被齊良娣利用攪動風雲,程二出了大力。


    大梁氏急了:“竹心,你還是丫鬟的時候,我也是疼過你的,看在咱們以前的交情上,你幫幫我,去沐祈麵前美言幾句,他不聽他爹的話,他隻聽你的。”


    看來老國公已經拗不過梁沐祈這個兒子了。


    竹心正要婉拒,邢明妙抱著崇哥兒過來打斷母親:“娘!你又何必非要竹心說這個情呢?表哥就算去了,也是和大姐姐話不投機,大姐夫那做的能叫人事嗎?


    他的爵位是表哥請旨下來繼承的,他在六部的差事也是表哥幫忙走動安排的,結果他倒好,恩將仇報,投靠了太子,我就不信大姐姐什麽都不知道。”


    “你給我閉嘴!”大梁氏氣得咬牙,狠狠瞪了眼小女兒,“你怎麽能這麽說你大姐姐和大姐夫!”


    “我知道程夫人事前並不知道。”竹心也不想叫邢明妙為難,招手叫她坐下,給崇哥兒塞了塊麥芽糖。


    大梁氏驚喜不已:“我就說吧!你肯定知道姝兒有苦衷。”


    喝了口茶,竹心又道:“可是大姑母應該也不知道,程夫人之前來梁家,要梁家給她一個為什麽悔婚的理由。”


    霎時,屋裏鴉雀無聲,大梁氏到嘴邊的話硬生生碎掉,好半晌才問:“她,她想要什麽?”


    竹心看了眼丹若院的方向:“她想要樂姐兒當她的兒媳婦。”


    別說大梁氏倒吸冷氣,小梁氏和梅二娘詫異抬頭,邢明妙就幹脆多了:“大姐姐還真敢想!如今樂姐兒可是柔儀縣主!”


    “程夫人提這個要求的時候,樂姐兒還沒有冊封縣主,不過她在嘉淑郡主那邊碰了壁,便看上了我的念姐兒。”竹心垂眸,不想泄露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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