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下人的命不算命,蓋因這位趙侍詔是福寧宮送過來的,這些宮人方有如今的謹慎。與宮中諸位難以平靜看待趙視詔的宮妃不同,不論是福寧宮還是壽康宮,這裏頭的內監、宮女,皆對這位趙侍詔抱著一分謹慎,尤其是那些經歷過先帝朝的老宮人。


    等趙如意再醒來時天幕已沉。隻見一位麵善的小公公正與一位太醫服製的男子低聲說著什麽,他是那個叫興平的公公吧,她想。


    興平送走太醫後竟又折返了回來,他好容易爭到這個替趙侍詔請太醫的差事,趁此時還無人過來叨擾聒噪,他那平淡無奇的臉上顯現出些許的凝重。


    「侍詔身上的傷不打緊,隻靜養幾日,別感染便無礙。」


    這是個看起來有些陰柔的人,或許是麵淨無須的緣故,趙如意輕易猜不出他的年紀來。但應當不會太小。


    她微微頷首,低聲說了句多謝公公。卻不問她太後對此的態度與後續的章程,起碼太後還願意請太醫過來治她,不是麽。宮中多嘴的人都活不長,興平見她並沒有多的話,也不敢問她是不是幹脆就藉此機會回福寧宮去,心裏納罕這位女官的孤勇,臉上卻不顯,隻是說了句侍詔多保重。


    自然是要保重的,不保重怎麽圖來日呢。趙如意略頷首,隻是身上實在覺得疼,到底不敢大幅度動作。後頭的事她是不知的,她身份如此,總有些閉目塞聽。


    太後拿了把柄來拿捏慎刑司,慎刑司似乎也沒想到自己能因為此等微末小事惹上官司。當晚厲司正親自來壽康宮,太後隻是不見,令眾妃惶恐。


    是的,惶恐的是淑妃、嫻妃、韋婕妤三位有協理六宮之權的宮妃。這事由趙如意這樣一掀,直接陰謀做陽謀,那從前被太後以偷盜之罪送去慎刑司的宮女也反咬了慎刑司一口,直言厲司正中飽私囊,借刑囚之手行顛倒黑白、打擊異己之實。


    天子震怒,令徹查。


    宮中紛擾,趙如意隻管安心養病。約莫是七天後,趙如意身上的傷口結了痂,她行走坐臥沒什麽問題了,太後傳詔於她。


    太後娘娘依舊隻著一件鴉青色宮裝,眉目寧和從容。趙如意依舊規規矩矩向太後請安,隻是再抬頭時,兩人多了幾分心照不宣的默契。趙如意心知這種默契與如今慎刑司的水深火熱有關。


    果然。


    太後不再像之前那樣喜歡繞彎子,看著她的目光裏夾雜著一點些微的欣賞,趙如意卻並未因此產生不一樣的心情。總是如此,永遠如此。她讓一個人有一個人看到她、欣賞她。但這些年來,從始至終,隻有一個人可以不帶任何目的的信任她。


    暖意與微酸相繼襲來,卻聽太後言:「趙侍詔可還有什麽想與哀家說的嗎?」


    趙如意抬頭平視太後。


    「奴婢以為,慎刑司一事,奴婢已經可以略取信於太後了。」


    鴉青色的衣裳在陽光的鋪灑下落上一層淡淡的光輝,將這仿佛枯萎的顏色都襯出一點亮麗的光彩來。太後一時間想到很多,但她到底是太後。她在這九重宮闕裏浸淫良久,身前身後虎狼環繞,還有她想舍卻不能舍的家族。


    「你是為了皇帝來的,是麽?」


    趙如意沒料到這位太後娘娘如今竟這樣直接,但從邏輯上來說,有時候直接也是信任的一種。


    「是。」


    「趙侍詔啊,哀家沒想到你竟是個性情中人。不過也算情理之中,畢竟你姨娘從前,也是個性情中人。」


    又是她姨娘。心湖中被擲進一枚石子,盪起微微漣漪。她為錯過那一層細微動盪,凝眉望向太後。其實她這樣平直地去看貴人已屬唐突,但太後卻不以為意。


    這太奇怪了,她心想。


    「過來坐。」太後又道。


    多麽有趣,她趙如意,身不榮位不顯,竟先後得天子、太後青睞,與之「平起平坐」。她從善如流,狹長而上挑的鳳眼寫滿了老實與從容。


    「哀家從未逼殺恭敏皇後。」太後短短一句話,卻讓趙如意想到了很多。


    慎刑司,證據在慎刑司。太後讓她去慎刑司,她藉此揣度到太後的意願,以身飼虎掀起慎刑司一角,趙欽不會許她受委屈,天子雷霆怒火,慎刑司絕對是保不住的。那麽,太後今日這般坦然,應該是慎刑司已經被審出什麽了。


    但太後憑什麽認為趙欽一定會因此徹查慎刑司呢?推斷落不到實處,帶著一點點怪異的滯澀,她鬥膽又望了太後一眼,忽然福至心靈。


    這位太後娘娘才當真是算無遺策。


    太後不需做任何猜想,太後就是要看趙欽到底是視她趙如意為知己,還是棄子。


    壽寧宮。


    何太妃的倒台來的很快。趙欽手裏握著慎刑司的證詞,鐵證如山下,他心中卻忽然想起那年大雪紛飛中,母後溫柔而絕望的臉。


    帝王的疑慮如蛛絲般纏於心頭,又慢慢褪去,卻鬼使神差,他未去壽寧宮等何太妃的供詞,而是去了壽康宮。


    約是酉時,平時,他在清涼殿批完摺子,若有精力會在後宮四處走走疏散,若實在太累,就直接清涼殿安歇。趙如意被送去壽康宮後他的生活出奇的簡單,國事牽扯了他大部分的精力。應該有許久,他未見過宮裏那些嬪妃了。


    自前朝後宮流傳起太後曾逼殺皇帝生母的流言,壽康宮就陷入了微妙的孤寂。今日帝王駕臨,壽康宮中蓬蓽生輝,宮人皆喜形於色,唯太後手撚佛珠,眉目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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