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陳悔。


    不要誤會,不是愛你無悔的悔,就隻是單純的後悔。


    因為我的出生是父母交易的結果。


    我想想啊,該怎麽評價我這一生。


    攜帶著母親的憎惡降臨在這個世界,父親將我視作困住母親的利器,一出生,沒有享受過母親的懷抱。


    三兩句好像就已經將未來的生活講完了。


    實際上,也是這樣的。


    不被期待的孩子是不配得到愛的。


    所以,滿月後,母親便借著工作遠遠的拋棄了我和父親。一場意外的紛爭,將她永遠的留在了那裏。


    再見麵,是父親抱著年幼的我看著被鮮花環繞的母親墓碑。


    哦,原來我的媽媽在這裏沉睡呢。


    後來的生活,平淡且無趣,用工作麻痹痛苦的父親,忽略我是常有的事情。


    大院兒中,我看著跟我同齡的孩子在媽媽的懷抱中學會走路,學會說話。


    而我在父親請來照顧我的大娘手中,遲遲不會說話。


    別人一歲可以吐出一兩個字,而我還要反應慢半拍的給予情緒。


    三歲那年,我終於開口說話了。


    是因為,父親終於發現了不對勁。


    那一晚,是母親的生日,每年母親的生日,他都會早早到家,帶著我吃一碗長壽麵。


    今年,他突然讓我和母親說一聲生日快樂。


    可我張了張嘴,又緩緩閉上。


    我不會。


    父親眼神變得極其複雜,或許他在想,那麽優秀的兩個人怎麽會生出這樣一個廢物吧。


    是啊,我就是個廢物。


    他這才舍得將精力分出一點兒在我身上,每年母親忌日時還會帶著我去曾經和母親生活過的家住上幾日。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好像母親就在身邊,我們就是簡單的一家三口。


    清晨醒來,在母親的溫柔呼喊中醒來,幫我穿上衣服,牽著我的手去洗臉刷牙,然後母親去做飯,父親帶著我在院兒中鍛煉身體,母親一聲,“吃飯了。”


    我和父親便笑著應好,洗幹淨手,幫母親將飯菜端上桌。


    美好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哦,其實這隻是後來的日子裏,我常常做的一場夢。


    事實上,父親帶著我在家中一坐就是一天,他帶著我翻閱母親留下來的書籍,母親是個很有才華的人,她畫過很多畫,每一幅,都那麽生動。


    隻是,畫中,沒有我。


    但我依然覺得很快樂。


    至少,我能感覺到母親曾經的生活原來是這樣的啊。


    真希望,每天早上醒來夢中的人會出現啊。


    好景不長,大概命運從來不會眷顧我。


    “爸爸,爸爸。”那是誰稚嫩的哭泣聲。


    哦,是五歲的陳悔啊。


    是一個喪母緊接著又要喪父的天煞孤星的哭泣,他趴在父親的床邊,身後的人一臉冷漠的看著無動於衷。


    “不要丟下我,我會更聽話的,爸爸,爸爸。”


    我知道死亡代表什麽,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


    一襲白布緩緩掩蓋上父親最後的麵容,記憶裏最後的印象是平靜,他走的很平靜,他去找母親了。


    陳悔,從此世界上你隻剩下自己啦。


    如同陳時所說,我比他更可憐,至少他是在大家的期盼中出生的。


    而我不是,沒有人愛我。


    父親愛我,因為愛我這張像極了母親的臉,可我偏偏性格不像母親,笑起來也不像,不是一個合格的替代品。


    陳家人也不喜歡我,因為我不像陳時那麽會討人喜歡,還因為我的存在擋住了陳時的路。


    原本父親隻有他一個兒子,可是,有了我,父親眼中還是沒有陳時。


    禍害。


    父親走後的一年我常常聽到這倆個字,寄人籬下,便要學會看人眼色,他們打我不能還手,罵我要忍住,欺辱我也不能反抗,否則,我就要被丟出去。


    我要好好的活著,證明給這些人看,我一個人可以活得很好,我不是禍害。


    少吃一頓晚飯,或者少吃一頓早飯,都是常有的事情,要給剛出生的妹妹當馬騎,要跪在地上學狗叫,我想,沒關係,我忍到長大就好了。


    可是,為什麽,要告訴我,我出生的真相。


    要讓我知道父親曾有多不堪。


    要讓我知道,因為我,母親才死的。


    我不想相信,我跑出去找父親曾經的屬下求證,人走茶涼,這四個字,多麽涼薄。


    一切都是真的,父親騙了母親,母親最厭欺騙。


    我也是啊,我也討厭欺騙。


    父親為什麽要騙我,你和母親很愛我。


    也或許,我很早就猜到了,隻是還是想像一個小孩子一樣單純。


    後來,我想,就這樣吧,你們願意讓我活著我就活著。


    但幸運之神突然眷顧下來,父親的三叔帶走了我。


    我看著陳優在父母中懷中幸福的笑,我以為,我也會。


    可憑什麽呢,你的父母都不愛你,外人又憑什麽呢?


    陳優和他的媽媽很像,表麵做的挑不出一絲錯,背地裏,那副麵孔醜陋的令人作嘔。


    父親留給我的東西,一點一點的拿走,卻還要告訴大家,為了我做了多少。


    父親的好三叔或許是知道的,也或許是裝作不知道吧。


    我不願將人性想的過於壞。


    可事實上,陳家早已不是當年的如日中天,自然這些年的日子也不好過。


    父親是全家最有錢的,他留下來的大筆財產,怎會不令人心動呢。


    無所謂,我不愛錢,我僅僅隻需要一點溫暖。


    隻要這世界還有人關心我,便足夠。


    我每天將家中打掃的幹幹淨淨,上學前將飯做好,然後叫大家吃飯,下了學,將飯做好,洗完碗再將衣服洗了晾幹,這才有自己的時間學習。


    可是,我不明白,為什麽我做了這麽多,好名聲都是李媛和陳優的。


    明明這一切都是我做的啊,我不是大家口中的懶貨,不是白吃白喝,他們拿走的那些養活十個我都可以啊。


    我越辯解大家越說他是白眼狼。


    後來,我不再解釋了。


    好好學習,我要回到京市,那裏還有父親留給我的一座院子。


    但,這樣一點小小的念想我都不配擁有。


    李媛早年生陳優傷了身子,這些年,陳優學習成績不好,人又淘氣,她表麵在外一直誇,可回了家卻是氣極了。


    漸漸的,身體越來越差,需得臥床靜養。


    不知道她想做什麽,最後他的好兒子回了京市上大學,而我隻能在大家的勸解下留在島上照顧她。


    我到底該怎麽揭穿這一切,我怎麽這麽蠢,我真的一點兒都不像父親。


    懦弱,愚笨,心軟,我全占了,人呐,大概真的需要認命。


    而這,就是我的命。


    不知道當時抱著怎樣的心理我選擇化學專業,看著那些試劑在手裏變換出不同的顏色,冒出各種煙霧,內心卻充滿了驚喜。


    我終於找到了五顏六色的世界。


    後來,我慢慢長大,李媛他們一天天老去。


    終於,有一天,我在全島的誇讚中送走了倆人。


    真不容易,伏小做低這麽多年,終於解放了。


    島上的人經常給我介紹各種姑娘,也聽話的都去見過了,我知道,這些人都是衝著我的錢來的。


    可我的錢,還是那麽好拿嗎?


    我再無牽絆,陳時的送上門來,真令人興奮。


    他說的那些話,我不想去聽,可他總是會去入心,我就是個小可憐蟲,到了如今還渴望得到溫暖的可憐蟲。


    既然如此,就讓一切都結束吧,大自然是個好歸處。


    我等他們很久了。


    可沒想到,一個奇怪的聲音阻止了他,真可笑。


    我為什麽要做交易,可笑的是,我心動了。


    我真的想求得一個解釋。


    我看著母親掉落在陌生的地方,看著母親幹農活,看著母親進城想過好日子,看著父親欺騙母親……


    看著他們有了一個孩子,那個孩子,和他一模一樣。


    不同的是,他很愛笑,他叫陳嘉祈。


    連名字都是精挑細選,帶著美好祝福得寓意。


    真羨慕你啊,陳嘉祈。


    最後的最後,我揚起笑容,羨慕的看了一眼這個世界幸福的她們。


    用自己的餘生換取了那個世界的“她”健康的身體,我知道,“她”很愛我,可是“她”也有愛“她”的家人。


    我隻是沒有他們重要。


    但沒關係啊,這已經足夠了,我很知足,我所求無非就是想知道, 我是不是也能得到“她”的一點愛。


    父親和我,其實已經足夠幸運了。


    惟願,“她”一世平安喜樂。


    靈魂消散在空中,漸漸的雪花飄落,剛從寫字樓下班的“司荼”,驚喜的看著空中的雪花。


    天氣預報沒有說下雪啊,突然看到初雪,還是很令人驚喜。


    她伸出手,接住了一片最大的雪花,雪花在手心裏不舍得融化,可真的太溫暖了,它還是變成了一滴水。


    “司荼”緊緊攥住,她不知道為什麽胸口這麽難受,她想起同事手中的那本暢銷書,講述了一個叫陳悔的孩子淒慘的一生。


    她也有個寶貝叫做陳悔,可她還沒有來得及親口告訴他,她不後悔生下他,她很愛他,很想他,期盼他每天開開心心的。


    她想他應該在另一個世界過的很快樂吧。


    溫柔的笑了笑,在人群的喧囂中,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家。


    空中的飄雪越下越大,不大會兒,樹枝上,地麵上鋪上了一層,一直順延到了“她”的家。


    陳野躺在司荼昨天躺過的躺椅上,桌子旁還是放著那本書。


    他從夢中醒來,痛徹心扉,他喃喃自語出一個名字,“陳悔。”


    眼角緩緩地紅了,他深深的凝視著這本書,他是真的有個兒子,叫陳悔。


    他很優秀,很堅強,是他陳野一生的驕傲。


    他有千言萬語想說,最後卻隻能吐出他的名字。


    陳悔。


    他眼角劃過一滴淚水,將這本書緊緊放在心窩,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陽光下,他含笑走向遠方。


    *


    “哇,下雪了,下雪了。司荼,快來啊。”


    “來了,來了。”身著白色羽絨服地女子從寫字樓中跑出,看著漫天飛雪,喃喃道,“好美啊。”


    身後幾個成群結伴地男孩子踩著滑板從她身後滑過,領頭的男孩子個子很高,戴著一頂鴨舌帽,帽簷下,若細細一看,會發現和身邊叫司荼的女子長著一張極為相似的臉龐。


    “陳悔,你慢點兒,再摔了,你就等著你爸把你的腿打斷吧。”


    被叫名字的男孩子回頭,開心的笑起來,“老頭子不敢,我可是我媽的心頭寶,再說了,上次摔倒那是失誤。”


    他笑得很開心,眉眼中的幸福一看便是在家人的寵愛中長大。


    一行人迅速的朝前滑過,留下一陣嘻嘻哈哈的笑聲。


    “你怎麽哭了,司荼?”


    “啊,我沒有啊。”司荼否認,可同伴卻不容她辯駁,“你摸摸你的眼角。”


    司荼摸了摸,一片冰涼,她竟落淚了,為什麽,覺得這個名字這麽熟悉。


    “可能是太冷了吧。”


    她抬眼往那片早已消失不見的身影看去,陳悔,他看起來很幸福。


    “那就進去吧。”


    “好。”她最後又看了一眼,正準備跟著同伴往裏走。


    寫字樓裏走出來兩個人,為首的身著長款風衣,一雙狹長的眼睛淡淡的掃過來,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秒,點了點頭,和她並肩錯過。


    司荼停住腳步,猛地回頭,男人也回了頭,停住腳步。


    門裏門外。


    大雪紛飛。


    他說,”你好,我叫陳野。”


    司荼靜默片刻,輕聲道,“你好,我叫司荼。”


    相視一笑。


    各自回頭往不同的方向遠去。


    人生路漫漫,祝你,祝我,幸福。


    番外到此完結了。


    再見啦。


    新文開始更新啦,多多關注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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