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吃一個包子,兩個人直接走到了靳城周邊的縣級市,一路小路開得飛起,遲緒開車自帶一股子凶性,再加上又是一輛大車,橫的周邊的車沒一個敢加塞她,寧可跑到前麵去擠都不帶進遲緒前麵。


    “有段時間我從朋友那拿了輛嗯……”遲緒擰著眉,似乎在思考該用什麽樣的形容詞,“就是主打為女人設計的車,外觀很……夢幻,隔三差五就出事故,雖然我也不喜歡那種車,起初是想體驗看看為女人設計的車有什麽不一樣。”


    “結果很糟,駕駛感沒提升多少不說,上路更慘,所以除了那輛糯玉米,我隻買看起來很驍勇的大車,隻要我夠凶,沒人敢碰我,到了,下車。”


    林霽予打量四周,比起縣級市,這似乎又是哪個縣級市裏的小鎮,路邊有人推著許多年不曾見過的老式推車叫賣著一些蔬菜。


    “老板,要三個蘿卜包,一個紅糖包,油條,兩個鹹豆漿,其中一份加個蛋。”遲緒找了個空座位坐下,衝林霽予招手,“快過來。”


    “這裏是……”林霽予隻熟悉靳城市區,縣級市,甚至是縣級市下麵的城鎮,她還真是兩眼一抹黑。


    “再往那個方向開一點就是我爺爺家,漁陽鎮,吃完我們去挖點你喜歡的菜。”遲緒衝著路口指了指,“我戶口上的地址就在那。”


    胳膊伸出去時,衣袖往上挪了挪位置,露出的白皙肌膚上還有幾道斑駁血痕,刺眼得很。


    老板端著早餐上來,林霽予讓開半個身位,方便他把早餐端到桌上。


    “三個包子是你的,油條和紅糖包是我的。”遲緒把包子推了過去,按照兩個人的口味分好早餐,“很好吃的,我小時候跟爺爺趕集才能過來吃一個包子。”


    她可憐兮兮比出一根手指頭,逗笑了林霽予,“趕集熱鬧嗎?”


    “熱鬧啊,靳城也有,你想看我帶你去,要起很早哦。”遲緒掰開紅糖包,把油條塞了進去,張大嘴咬了一口,“果然,你快試試,好吃。”


    在遲緒的催促裏,林霽予咬了一小口白蘿卜包,蘿卜絲蒸的有些發軟,咬下去的瞬間湯汁裹挾著白蘿卜的清香溢了出來。


    “這裏的蘿卜包裏會放點豆腐幹,豆製品是漁陽鎮的特產,然後蘿卜是他們自己種的,很甜。”遲緒腮幫子被塞得鼓囊囊的,含糊不清地解釋,“我家也有,等下帶你去拔兩根。”


    從沒下過地的林霽予對遲緒描述的下地充滿好奇,連用早餐的速度都快了幾分。


    漁陽鎮往前是一條筆直的小路,遲緒放慢速度,偶爾會指著其中一個方向,“那裏有塊地是我的。”


    “看不出,你還是地主。”林霽予拿著手機拍了不少風景照。


    “那你還別說,我還有個桔園,還有十來棵楊梅樹,要是……”遲緒算了算時間,“楊梅你應該還能吃上,到時候帶你過來摘。”


    林霽予:?


    “隻有……楊梅嗎?”


    “是呀,”遲緒眸光轉了又轉,笑嘻嘻道,“橘子冬天才有的吃,但我懶得過來,冷。”


    林霽予沉默不語,她看向窗外,冬天不能來大約是……商湜七月就回國了。


    “如果我想來呢?”


    “那就看你給我什麽好處了,給得多我不就拒絕不了了麽?”


    林霽予:……


    “你想要什麽?”


    遲緒淡淡一笑:“霽予妹妹,這不是表誠意的時候麽,怎麽還想從我這套答案的,作弊可不是好孩子。”


    林霽予再度偏過臉,留下一隻泛著粉意的耳朵給遲緒。


    遲緒爺爺家就在路邊,她找了個位置把車停下,帶著林霽予朝裏走。


    林霽予看了一眼兩個人空空的雙手:“我們不提點什麽嗎?”


    遲緒滿不在乎:“提什麽,我送的東西他們不會滿意的,拿就行了,喜歡的都拿。”


    進去是一座破落的石頭房,占地麵積不小,奈何實在老舊,牆壁全是用不規則的石頭壘起來的,承重柱還不是直的,用了多年,木頭外麵光滑細膩,儼然是被盤出包漿來了。


    “我爺爺自己蓋的房子,木頭都是他去那邊山底下扛過來的,也挺厲害,十幾歲瞎了一隻眼還能蓋起一套房。”


    遲緒往深處走,“後麵還有套新的,是我爸蓋的。”


    前後兩套房的連接處還搭起了棚子,邊上還有口井。


    “爺爺,爺爺?”遲緒一路走一路喊,老頭正在後院吸著氧。


    “你怎麽過來了?”遲康達有些意外,呼吸麵罩摘了下來,眸光落在林霽予身上,“帶朋友過來玩嗎?”


    “爺爺好,打擾了。”林霽予禮貌問候了一句。


    “哦,我有事路過,來拿點菜,你鋤頭給我我自己去挖就行。”遲緒半點不客氣,滿屋子找鋤頭。


    “在棚子上頭。”遲康達也不介意遲緒的態度,指了指前院的棚,“最近的小菜好,你去摘一點。”


    “再拿把鋸子,你爸墳頭邊上有棵樹把墳擋了,你去鋸一鋸,我鋸不動了。”


    遲緒一概應聲,“你三輪車給我開。”


    林霽予看著那輛軍綠色的三輪車,尤其是遲緒那一句:“你坐上來。”


    她:……


    “我要……怎麽坐?”


    “隨便怎麽坐,你想坐裏麵我找個麻袋給你墊一墊,或者你腿放裏麵,屁股坐這。”遲緒拍了拍三輪車後麵橫杆的位置,“手扶著這裏,我扶你一把。”


    說著,她就把胳膊放在了林霽予跟前,“搭著我的手上去。”


    然而林霽予選擇了抬腿邁上去,遲緒看了一眼自個兒的胳膊,外套底下被掩蓋的是傷痕累累,她意味不明地笑了聲,把鋤頭之類的工具也放進了三輪車後頭的鬥裏,外帶一提家裏常年都會備的紙錢。


    “扶好了嗎?”


    “扶、扶好了。”


    人生頭一回坐三輪車,還是個電動的,林霽予分外緊張,雙手緊緊抓著三輪車邊上的欄杆,手心裏都沁出了汗。


    從後門拐出去的路尤其窄,單單目測甚至都懷疑三輪車根本過不去,然而遲緒就這麽絲滑的,水靈靈地開出來了,看得林霽予目瞪口呆。


    “你為什麽……會的這麽多。”比起來,她真像個呆子。


    “我爺爺是做蠟燭的,十裏八鄉寺廟的蠟燭以前都是我爺爺去送,我能走的時候就坐在三輪車上了,夠得著把手就開始騎著三輪車幫家裏送貨,”遲緒的小三輪開得風馳電掣,她提高了一些音調,好叫林霽予能聽清,“三輪車有手就會的,不難。”


    即便如此,遲緒會的這些實用性甚廣的技能都叫林霽予吃驚。


    遲朝陽的墳在半山腰上,三輪車開不上去,遲緒把三輪車停在路邊,攙著林霽予下來,再麻溜扛起了鋤頭,“以前還要下地,幫家裏趕鴨子去田裏,讓它們自己去找點零嘴吃,還要喂豬,事情多得很。”


    林霽予想幫著拿點東西,最後遲緒把那一袋輕飄飄的紙錢塞給了她,“一會兒我去鋸樹,你幫我看著點火,會嗎?”


    “你,你傷還沒……”林霽予仍舊擔心遲緒身上的傷口。


    “都是小傷口,沒傷筋動骨,沒關係的。”遲緒扛著鋤頭,提著雞尾鋸走在林霽予邊上,“ 以前我爸送我去學舞蹈,舞蹈不是都有個壓腿的欄杆麽,有一次他和我媽一起來接我,興許是沒被兩個人同時接過,有點兒高興,那欄杆邊上有個鐵絲橫出來了,我把腿放下來的時候,從這劃到這。”


    遲緒彎腰在腿上比了個長度,“當時想哭,我爸一個巴掌就扇下來了說,哭什麽,自己弄的,在外麵哭丟人,印象很深,他力氣大,那一巴掌扇下來比腿傷都疼。”


    除此之外,遲朝陽在的時候,她挨過太多打了,最厲害的一次,遲朝陽脫了皮帶就抽,抽的她渾身上下都是傷,早就習慣了。


    “阿姨沒有說她嗎?”林霽予的印象裏,父親生氣時,她的母親總會在邊上說軟話,實則還是護著她。


    這麽多年,她和林錚吵過鬧過,卻從來沒有挨過打。


    第一個打她的人還是遲緒,一言不合,那一個個巴掌拍過來是真疼,事後她才發現,遲緒當真以為自己沒使勁,輕手輕腳地拍了幾下,想叫她清醒過來。


    ——遲緒的力氣總是比她自己想象得要大。


    “啊?”遲緒像是沒想到林霽予會問出這個問題,“我媽嗎,她不會說,她說她不喜歡小孩子,從小就不管我的,我爸不在家的時候,我跟她說不舒服她也不會放在心上,我爸回來發現我高燒四十度,送醫院被大夫罵了個狗血淋頭,無所謂了,反正現在活得挺好,都是小事。”


    林霽予:……


    難怪遲緒的性子裏總有種粗線條的糙感,甚至可以用麻木來形容,死不了的都是小事,什麽都無所謂。


    半山腰隻有遲朝陽這一座墳,遲緒把紙錢分成兩份,小的這份放在了墳前,多的那份卻放在了離墳頭不遠的小土包上。


    “這是……”


    “哦,給鬼差的過路費,這裏都說要給了過路費這些紙錢才能到我爸手裏。”


    遲緒麵不改色地扯著謊話,林霽予卻直覺這個土包下麵埋了什麽別的,遲緒給遲朝陽放紙錢是隨手一丟,在這卻是一摞一摞地堆疊,帶著別樣的溫柔。


    “原來鬼差抽成這麽高的嗎?”林霽予蹲下身子,和遲緒一同把紙錢分開,好叫它們燃燒得更充分。


    “那可不,”遲緒理直氣壯,“要不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呢,這些金子啊車啊還有手機全是給它的。”


    林霽予:……


    倒是挺能扯。


    火堆燃起時,遲緒撿了根細長的枯枝給林霽予,“閑著沒事就撥一下,像這樣。”


    她親身示範,隨後跟授予尚方寶劍似的,“林愛卿,任務重大,有信心嗎?”


    林霽予:……


    她笑著接過那根枯枝,“知道了,陛下。”


    遲緒也跟著一並笑起來,“愛卿很上道。”


    那棵需要被鋸掉的樹是株桂花樹,生長期打台風把樹吹歪了,一直沒人想著扶正,一年一年下來,樹長得歪七扭八。


    遲緒拿著鋸子開啟了漫長又無聊的重複動作,遮擋視線的分支被一截一截地鋸了下來丟到一旁,林霽予的咳嗽聲卻在這時候響了起來。


    “林霽予,你別站在風口啊,這不是找嗆嗎?”遲緒扶著樹探出一個腦袋,“走對麵去。”


    林霽予聽話地繞了半圈,“遲叔叔那邊需要去弄一下嗎?”


    “不用,給他燒就不錯了,還指望東指望西的,反複包二奶上癮的出軌男不配這麽細致。”遲緒擺了擺手,繼續去忙活她的。


    林霽予:……


    所以……她現在究竟在給誰燒紙?竟然能得遲緒一句“任務重大”。


    鋸那些分支鋸了足有一個小時,所有奇形怪狀的分支都被鋸了下來,一棵張牙舞爪的桂花樹登時就……快禿了。


    遲緒留了一小部分枝葉給它,“這樣它還能活,再長壞了我再過來鋸就行,下次帶個電的,手鋸太費我了。”


    林霽予指著那一堆灰燼,“全燒完了。”


    “不錯,新手上路還是可以的,五星好評。”遲緒沒有半點吝嗇,“墳後頭有塊地也是我的,有蘿卜,我去挖幾個。”


    “我去吧,你休息一會兒。”林霽予隻覺這一早上盡是遲緒在忙裏忙外地幹活,她就負責在邊上管管火,跟什麽都沒做似的。


    遲緒爬上去後伸手拽了下林霽予,一點不帶客氣:“留幾個夠老頭吃就行。”


    似乎是察覺到林霽予好奇的眼神,遲緒笑笑,“你不知道,我叔叔戶口遷出去了的,他沒地,這些地和山都是村裏給我的,我獨生子女分了雙份,但是我不拿,這些就都是我叔叔的,然後給我送點邊角料快爛了的,我就隻能自己勤快點來挖,給他們兩個留點夠吃的就行,地裏的東西長得快,沒多久又是一茬。”


    “你賣的那些冬瓜……”林霽予懂了,難怪遲緒隔三差五就去擺攤賣冬瓜。


    “就是地裏的,閑著沒事我就過來抱幾個去賣,小心。”


    才下過雨,土地泥濘又鬆軟,林霽予一時不慎,踩了個空,遲緒下意識扶了她一下,兩個人卻因為重心不穩跌進地裏,染了一身泥。


    林霽予才想道歉,遲緒卻先笑開了,“你怎麽笨手笨腳的,肢體不協調。”


    連累遲緒跌倒的愧疚心因為清脆的笑聲減輕,林霽予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之前沒下過地,不知道它這麽軟。”


    “我知道嘛,過來,我給你擦擦,臉上全是泥。”遲緒沒急著起來,髒都髒了,她幹脆坐在地裏同林霽予招手。


    林霽予不疑有他,起身後,朝遲緒走了幾步,想把人拉起來。


    而她也的確是沒經驗,明明已經在鬆軟的土地裏踩過一次空,這一步還要踩在柔軟的斜坡上,向遲緒伸手,用力時腳下一滑。


    人沒拉起來,她倒是壓在了遲緒身上。


    遲緒:……


    笑聲再也克製不住,她用那隻沾滿了黃泥的手去戳了戳林霽予本能抓在她胸口的手,無奈極了,“姐姐,便宜是這麽占的嗎?軟嗎?”


    林霽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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