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怪輅兒?」齊太傅氣結,放下書卷,抖著花白鬍鬚,狠狠盯著齊夫人,「養恩大過生恩,輅兒是個可憐孩子,你莫要把孩子逼成仇敵。」


    言罷,他丟下書卷,站起身,負手而立,望向窗外沉思片刻。


    「盡快把人安置在外麵。」


    畢竟是姐姐唯一的孩子,齊夫人一時有些不舍:「能不能等她病癒送出去?」


    齊太傅搖頭。


    聖上尚無子嗣,睿王本就不算安分,聖上素來提防他,齊太傅不可能為一個謝冰若,冒失去帝心的風險。


    翌日,打聽到細柳巷有處院子,齊夫人便匆匆把人挪過去。


    「你說什麽?」蕭青鸞愕然從桃樹下的美人榻上坐起身,蓋在臉上,用來遮光的薄薄書卷嘩啦一聲落地,壓住幾片緋色桃瓣,「細柳巷?」


    「對呀,奴婢還是偶然聽到有人說,齊府小姐被人沾了身子,才特意讓人去查看。」茜桃抬手摘去蕭青鸞鬢邊飄落的桃瓣,目露疑惑,「可搬去細柳巷的,分明是表小姐,不是嫡小姐齊漪。」


    細柳巷三個字,紮在心口,一碰就鑽心地疼。


    「再派人去查查,是誰在詆毀齊家小姐。」蕭青鸞抬手,指腹輕輕搭在心口位置。


    廣袖上的桃瓣被風吹落,柔柔灑在書卷上,隨著書頁翻動,倏而被夾入書頁間。


    她同齊輅的糾纏,早已過去,齊家任何事都與她無關,她隻是見不得有人用以這般骯髒的惡意,去毀掉一個尚未及笄的小姑娘。


    細柳巷的院子,仍是齊輅置辦的嗎?他遲遲未娶謝冰若,又謝絕她讓皇兄賜婚的好意,為何忽而把人安置在外頭?


    莫非是婚期將近,為了避嫌?


    很快,蕭青鸞起身,把腦中紛亂的思緒拋散。


    他要娶誰,何時娶,與她無關,她甚至沒興趣去打聽。


    天色漸暗,氣派富麗的公主府,處處亮起琉璃珠燈。


    琴弦斷,蕭青鸞屈膝坐在廊廡下美人靠上,親手換琴弦。


    夜風溫柔挽起她腮邊髮絲,她鳳眸凝著琴弦,玉麵微垂,神情專注,檀色琴座壓住她一角合歡紅褶裙,難得嫻靜美好。


    長公主府幾乎是比著東宮的規製修建,守衛森嚴,還有諸多暗衛。


    若非憑藉夢中記憶,齊輅根本沒把握潛入公主府。


    隱匿在離蕭青鸞寢屋最近的屋脊上,齊輅愣愣凝著蕭青鸞,眸光掃過她合歡紅的裙擺,忽而濕了眼眶。


    隔著一條人命,還是他們的骨血至親,她還會原諒他嗎?


    不會的。


    齊輅在心中悄悄回應自己。


    雖不知後來又發生何事,他做過什麽補救,可她早已表明態度。


    長街之上,她不僅未搶他入府,甚至對他不屑一顧。


    瓊花林中,也並非有意替他解圍,隻不過是厭惡陸信把他二人牽扯在一起,才出頭。


    她去他寢屋取回麵具時,已說得足夠清楚,從此兩不相欠。


    若他不記得那些痛苦舊事,以全新的齊輅站到她麵前,她肯不肯重新來過?


    一念閃過,齊輅心下有了主意,她的心若已收回去,他便再搶回來!


    屋脊灰暗,可他身形微微一動,忽而被燕七察覺。


    「什麽人!」燕七厲聲嗬斥,順勢飛身上前攔住欲離開的齊輅。


    「齊大人?」燕七愕然望著齊輅,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


    院外侍衛聽到燕七的嗬斥聲,朝寢屋方向圍過來,聽腳步聲便知人數不少。


    「公主?」燕七擋在齊輅身前,探頭詢問廊廡下的蕭青鸞。


    侍衛們的兵甲聲已至院牆外,錚地一聲,蕭青鸞手上無意識用力,剛調好的琴弦又崩斷。


    「讓他們退下。」蕭青鸞丟開斷弦,小心抽出裙擺,移開琴座,放在美人靠上。


    被發現,齊輅麵上並無一絲心虛,沒等燕七動手,已大大方方飛身而下,立在庭院中,凝著蕭青鸞:「長公主安好。」


    「本宮自然好得很,可惜潛入不速之客。」蕭青鸞立在石階上方,斜斜倚著朱漆立柱,姿態慵懶,「齊大人好大的本事,竟能避開守衛,夜闖公主府。」


    廊廡下琉璃珠燈輕輕搖曳,暖光溫柔傾灑在她發間眉眼,如沐月華。


    她麵上含笑,明燦鳳眸卻凝著薄怒:「你更喜歡大理寺,還是順天府呢?」


    第17章 同行


    「公主息怒,齊輅並無惡意,隻是有事想向公主請教。」齊輅規規矩矩行禮,姿態謙和。


    燕七不確定是否要退下,望向蕭青鸞,等她吩咐。


    可蕭青鸞並未看誰,她小臂抬起,廣袖順著勻潤的小臂滑下些許,露出一抹雪腕,腕間赤金花絲鐲精美耀目。


    她眸光凝著指尖杜鵑紅的丹蔻,幸而沒被琴弦刮花。


    眸中怒意淡去,她嗓音慵倦:「燕七,還愣著做什麽?送他去順天府!」


    齊輅清肅的眸光悄然落在她腕間花絲鐲上,聽到她吩咐,眸中閃過一絲痛色。


    軟枕暖帳間,她便是戴著這枚花絲鐲,藤纏樹般攀著他,香軟的身子連同花絲鐲一道,溫柔起落。


    可惜,夢會醒。


    「齊大人,得罪。」燕七拱手。


    齊輅眸光微閃,稍稍斂起痛色,神情淡然:「有勞。」


    鍾靈山道,背她下山之前,齊輅還理直氣壯說她冤枉他,才幾日不見,怎麽像變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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