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飯桌前,眾人圍坐,氣氛顯得格外沉悶。九方懷生與江舟樓各自專注於自己的碗筷,默默地進食。


    天泫則是一邊扒著飯,一邊用目光掃視著這師徒二人。


    霜六緊隨天泫的舉動,有樣學樣。


    這幾日來,這師徒二人一直都是這個狀態。


    權念成則被夾在中間,麵對著師徒二人不言不語的狀態,顯得格外尷尬。他的如坐針氈,飯碗裏的食物似乎也變得難以下咽,讓他既感到想要逃離這尷尬的氛圍,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這種複雜的心情在心中交戰,令他左右為難。


    蒼靈夾了一個雞腿放九方懷生碗裏,說道:“來來來,吃了這個跑得快。”


    九方懷生嘴角掛著米飯,口中的食物尚未完全咽下,含笑對蒼靈道了句:“謝謝。”


    權念成打量了一下江舟樓的反應,並未發現任何異常,心中暗自鬆了口氣,自己的徒弟刻意幾日避開自己,原以為會茶飯不思呢。


    幾乎是同時,九方懷生與江舟樓都放下碗站起身,沒有眼神交匯,一同走出門遠去,默契的又不似鬧別扭的師徒二人。


    “君主與懷生之間是怎麽了?感覺每次吃飯都有些古怪。”天泫邊說邊給自己添了一碗飯。


    霜六抬起手中的空碗往天泫麵前晃了兩下,天泫會意拿過碗為霜六添滿一碗飯,又怕她不夠吃,用力壓了壓飯又舀上兩大勺。


    “無事,一點小摩擦罷了。”語罷,蒼靈喝了口湯。


    ——什麽摩擦,能鬧那麽多天?


    “不知,平常飯都是大家搶著吃的,這幾天都沒人跟我搶,害得我隻能吃下三碗飯了。”天泫說完狠狠往自己嘴裏又送了兩大口飯。


    “怎麽,沒人跟你搶,反倒吃不下了?”權念成覺得有些好笑,沒忍住笑出聲來。


    ——或許別人碗裏的飯才更香。


    蒼靈也被逗樂了,說:“就喜歡從別人碗裏奪食是吧,沒想到你天泫還有這樣的癖好。”


    “你們可別聽霜六胡言,吃飯就該熱熱鬧鬧的,君主和懷生鬧別扭,飯桌上都冷清了,明明是跟往常一樣的飯菜,反倒沒了滋味,我自己也覺得奇怪。”天泫說著又去添了第三碗飯。


    霜六已然飽腹,打了個飽嗝。見天泫還在進食,她也不以為意,畢竟天泫平日裏都是抱著桶吃飯的,這幾日改用碗,想來確實是被九方懷生和江舟樓之間的微妙氛圍所影響。


    ——餘下的飯菜,就交由你天泫吃完吧。


    天泫埋首進食,點頭應是。他自然不會介意多吃幾碗,說隻能吃下三碗不過是玩笑話,那根本不頂飽。


    權念成吃完最後一口,放下筷子,起身離席,蒼靈緊隨其後。飯堂裏,便隻剩下天泫和霜六。


    “要想法子讓這師徒二人和好如初嗎?”蒼靈手盤天瓊蘇靈珠,出言詢問。


    “不必。”權念成似乎想起了什麽,歎息一聲,道:“你我都曾年少輕狂,又怎會不懂懷生所想?做好事卻遭一通訓斥,他如今還是少年,懵懂無知也屬正常。江兄不會責罵,亦不會責罰,他也苦惱如何做一個好師父。萬事都有第一次,就讓這師徒二人自行琢磨相處之道吧。”


    蒼靈眉目含笑,應道:“也是。”


    暮色蒼茫,山水樹木,都蒙上了一層灰色的紗幔,景色變得迷蒙起來。


    江舟樓躺在草地上,仰望著天上的繁星,懷中有隻白兔正在酣睡,今夜的微風恰到好處,他輕輕撫摸著白兔的脊背。


    而後,越來越多的飛鳥走獸從暗處冒出頭來,圍在江舟樓身旁,用濕潤的鼻子觸碰他的手指。


    枝意領著九方懷生,從幽暗的樹叢中走了出來。見到江舟樓他低垂著頭。


    枝意用鼻頭推了推九方懷生的脊背,讓他往前走了幾步。他緩緩抬頭,靜靜地凝視著江舟樓,兩人對視良久。


    最終,九方懷生還是先開了口:“師父,我要回人間了。”


    在猶豫中,九方懷生緊緊捏住衣角,見江舟樓站起身緩緩走來,他還是不知道該如何放下自己的麵子去麵對師父,有些怯懦地後退了兩步,卻不想後麵正是枝意的胸膛,讓他退無可退。


    “為師給你一樣東西。”江舟樓邊說邊抬起手,點點星光在他手中凝聚,化作一枚平安符,被一條細紅的線穿過,然後掛在了九方懷生的腰帶上,與鴻雲囊相依。


    “若在人間遇到困難,你燒了這平安符,為師會立刻趕去幫你。”江舟樓像是臨別前的不舍,手輕輕拍了拍九方懷生的肩,而後轉身離去。


    盡管雙方心中早已放下了芥蒂,但他們還是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都想維護自己的麵子。


    他師父對他的好,他又怎會不知道呢?九方懷生搞不懂自己在糾結什麽,托起平安符仔細端詳,又抬頭望著遠去的江舟樓,背影在這一刻顯得有些寂寥,他不禁心生悲涼,他知道自己不該這樣。


    “對不起,師父。”這句道歉九方懷生知道江舟樓聽不見,但正因為沒人聽見,他才說得出口。


    傳送陣展開,九方懷生剛邁出半隻腳便停住,回頭看了眼枝意,嘴角微揚,道:“枝意,若師父有什麽異樣,麻煩你跟我說一聲。”


    枝意微微點頭表示同意,然後目送九方懷生整個人穿過傳送陣,黑洞緩緩合上,直至消失不見。


    作為有靈性的妖,枝意也能看出師徒二人都彼此掛念,隻是不知道該如何相處,連有些話也說不出口。它隻覺得做人後,原來會變得如此複雜。


    重回凡間,寒風撲麵,冷得刺骨生疼,九方懷生不禁打了個寒顫,隨即從鴻雲囊中取出大氅披上,這才感覺暖和了一些。


    新歲的人間,白日裏也是冷冷清清,隻有幾個零散的孩童在街邊點燃炮仗玩耍。


    不過,新歲已至尾聲,最後兩天了,做買賣的小販和商人都將店鋪和小攤開了起來,開始招待客人。相比前幾天,這兩天的街道算是熱鬧了一些。


    九方懷生一路走走停停,還是下意識地來到了木葉閣。隻因為這裏的東西最好吃,他已不止來過一次。


    見木葉閣開門營業,他便走了進去,裏麵的人都非常熱情地齊聲喊道:“歡迎客官。”


    “照舊。”九方懷生對掌櫃說道。


    “好嘞。”掌櫃笑著應道。


    找了個位置坐下,九方懷生環顧四周,發現木葉閣的大多數店小二都有大大小小的身體殘缺,就連剛才的掌櫃也失去了一條腿。然而,木葉閣還是被撐起來了,讓同樣身體殘缺的店小二們有了口飽飯吃。


    九方懷生雖然是獨自一人,但每次來都點了很多菜。木葉閣的上菜速度比其他地方慢一些,但味道卻特別好,他也願意等。


    掌櫃拄著拐杖,拿著一壺酒,向九方懷生走來,將酒壺放在他手邊,說道:“客官一直以來都很照顧我們的生意,我姓李,這壺酒就當是李某的謝禮了。”


    九方懷生起身,將李掌櫃扶著坐下,說道:“不必客氣,隻是有個疑惑,雖然有些冒昧,但在下還是想問一下,為何木葉閣的夥計們大多身體有殘缺,是什麽原因造成的?”


    李掌櫃兩鬢斑白,眼角布滿了歲月的痕跡,似乎對這個問題早已習以為常,想必不止一人問過。每次遇到這個問題,他總是難掩笑意,雙眼愈發明亮,緩緩說道:“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故而取名木葉閣。身體有殘缺的人,大多會淪為乞丐,流落街頭。我隻是覺得,他們的命運不該如此。想當年,我也是地主家的大少爺,遭惡人殘害,失去了一條腿。我也曾消沉過,幸而出身不錯,倒不至於淪為乞兒。然而,那些缺胳膊少腿的人,許多地方都不招他們做夥計。當家主和家母離世後,我也備受欺淩,家中的金銀財寶被洗劫一空,我隻悄悄藏了一袋銀錢在暗格中,勉強維持生計。從高台跌落,生活也變得黯淡無光。後來,我遇到了雙目失明的夫人,她就像一輪暖陽,失明並未奪走她心中的光明。有了她,我才逐漸走出陰霾。我們倆一拍即合,決定用最後的銀錢幫助和我們一樣的人,於是便有了木葉閣。”


    聽完,九方懷生不禁感歎道:“李掌櫃和李夫人真是菩薩心腸,在下欽佩。我自罰三杯,敬掌櫃的。”


    話畢,九方懷生連悶三杯酒。明知自己酒量不佳,但聽李掌櫃說完,卻熱血沸騰,這酒變得格外誘人。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平凡的小人物,也能成為不平凡的英雄。


    此時,微生雨也走進了木葉閣。李掌櫃見狀,立刻起身相迎,對她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說道:“薑小姐,好久不見,有失遠迎。”


    “無需多禮。”微生雨扶起施禮的李掌櫃,為他拍打了一下肩頭的塵土,餘光亦瞥見了九方懷生。


    九方懷生見微生雨目光落於自己身上,拍了拍身旁空位,示意微生雨與他同坐。


    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微生雨也坦然地與他並肩而坐。


    “姐姐也常來木葉閣?”九方懷生笑著討好。


    “偶爾送些草藥至此,為他們診治傷病罷了。”微生雨說得雲淡風輕,似乎此事不值一提。


    “這頓我請姐姐吃。”九方懷生言罷,點的菜肴便陸續上桌,一張小桌的菜層層堆疊。


    望著堆積如山的菜碟,尚未動筷微生雨便已感覺有些飽腹,問:“你吃得完嗎?”


    “自然吃不完。”九方懷生說著將大部分菜肴收入鴻雲囊中,隻留幾樣特色菜於桌上,為微生雨斟滿茶水,道:“快吃。”


    微生雨此生本為仙人,超脫塵世的生老病死,自是無需進食,但妖終究與眾不同,即便修得人形,仍難脫世俗的一日三餐。


    微生雨不過是略給些麵子,吃了幾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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