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沒宣之於口,就,什麽都不算。


    「師弟,你是何時入的三品?」劍婢問起了自己真正感興趣的事。


    「她死的那天,我看著痰盂……」


    「你不嫌噁心?」


    「沒尿,擦得很幹淨,還有皂水在裏頭擱著,能映出人的影子,我在裏頭,看到了我自己。


    然後,我就入三品了。」


    「是個什麽道理?」


    「我不像師父,家與國,他能看得清,也能想得透,鄭凡曾評價過師父,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那是那姓鄭的逗師父開心綁定師父的馬屁。」劍婢早已看穿一切。


    「我不像鄭凡,他這人,天下大勢如何,隻在其二,在其一的是,得讓他高興。


    睡最軟的床,出最好的風頭,打最暢快的仗。


    怕是天下九成九的男人,都夢想著能活成他這樣。」


    「這確實。」


    「我呢,就是個稀裏糊塗的普通人。自己練的劍,自己走的路,早年時候,說是沒師父,實則誰有道理,我就跟著誰;


    姚師有道理,我就推著姚師一邊走一邊聽他的道理;


    鄭凡有道理,我就喜歡在晚上陪著他一邊吃宵夜一邊聽他講話;


    師父有道理,我就愛看師父的劍意。


    我比不過他們,


    除了練劍快一點兒,而撇開練劍快一點兒不談,我就是個稀裏糊塗的人,還有點笨。


    就像那個痰盂裏倒映的自己,


    髒,其實不髒的,因為擦得很幹淨,心裏,膈應是難免的,但你每晚尤其是夏天,不想出去餵蚊子,就得用它。


    和人,其實一樣,鄭凡說過,這世上,往前數三千年,往後數三千年,占多數的,永遠是蠢貨。」


    「相信我,他不是在說你。」


    「我就是個蠢貨。」


    「三品……蠢貨。


    你要是蠢貨,又是如何走到這個高度的?」


    陳大俠搖搖頭,


    停下腳步,


    很憨厚地道:


    「不是我爬上了這個高度,它太高了,我爬不上。」


    「那……」


    「是我把它,拉低了,就夠著了。」


    劍婢的眼睛,在聽完這句話後,猛地瞪大了。


    她不說話了,


    他也就不說話了。


    陳大俠背著劍婢,走了很遠很遠的路,一直到天快亮時,陳大俠才擇了一處溪邊休息,放下劍婢時,劍婢依舊沒睡。


    「我還以為你睡了,你身上有傷,該多休息。」陳大俠說道。


    劍婢咬了咬牙,


    有些委屈,又有些不甘,


    但最後,


    還是撫平了自己的情緒,


    雙手疊於身前,


    道:


    「師妹受教。」


    陳大俠咧開嘴,笑了,


    道:


    「你是師姐。」


    「達者為先。」


    「沒這個道理。」


    「要你管!」


    「好,隨你,早食吃什麽,我去捕魚?」


    「好。」


    昨晚一路上,與其說是同門師兄妹在聊家常,倒不如說,是陳大俠近乎毫無保留地將他經歷心變感悟劍道的整個過程,原原本本毫無修飾地陳列了出來。


    這其實是授業;


    對於已經是四品的劍婢而言,絕對是一筆莫大的財富。


    尤其是陳大俠的那一句:把它拉低,就夠著了。


    這一句裏,藏著的是,是一種內斂到極致的大氣魄。


    這一句之下,


    本來仗著入門早,硬要當人陳大俠師姐的劍婢,不好意思再占「師姐」這個便宜了。


    陳大俠回來了,開始烤魚。


    伴隨著烤魚香味逐漸瀰漫,


    斜靠在那裏的劍婢忽然開口道:


    「她可能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你,所以才……」


    陳大俠扭頭看向劍婢,


    然後,


    回過頭,


    繼續烤魚。


    「你就真的不在意,或者沒想過?她知不知道你是一個強大的劍客?」


    「她死了。」陳大俠說道。


    「所以呢?」


    陳大俠將第一條烤好的魚,遞送到了劍婢麵前,


    順便道:


    「鄭凡曾說過,不是每一段故事後頭,都得加一顆珍珠的。」


    「為什麽?」


    「因為珍珠太貴,絕大部分人是尋常普通人,買不起的。」


    陳大俠拿起第二條烤魚,撕下一塊肉,放入嘴裏,


    一邊咀嚼一邊道:


    「晉東的社戲,你看過吧?」


    「看過,一大半都是吹捧那姓鄭的。」


    「我挺喜歡看的,很熱鬧,也很精彩。」


    陳大俠伸手向麵前空蕩處一指:


    「因為我和鄭凡太熟了,所以我不看扮演他的人,我和師父也太熟了,所以我也不看扮演師父的人。」


    「可他們倆,往往才是一齣戲上真正的角兒,不看他們,那看什麽?」


    「看他們倆旁邊,扛旗的,敲鑼的,吶喊的,蹦跳的,翻跟頭的,甚至,是扮馬的,扮貔貅的,用社戲班子的話來說,他們應該叫……旁角兒。


    許是無關緊要,


    可缺了,


    就不精彩了。」


    ……


    深暗的位置裏,一團鬼火燃起;


    身穿黑袍的女人,從冰塊上坐直了身子,在其眉心位置,那一塊焦黑的痕跡,無比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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