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記錄棋局,兼顧側聽的顧謙,抿緊嘴唇,有些不可思議。


    這張姑娘,性格也太直了吧,如果自己沒有猜錯……張君令在昆海洞天閉關,這是第一次外出,來見太子,怎麽就掏心窩的說了這麽多?


    真是……幹淨的像是一張白紙啊。


    最重要的是,自己還在旁邊啊。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有些話,太子和張君令同屬蓮花閣師門,說了便說了,並無大礙。


    但若是自己聽見了……性質就不一樣了。


    顧謙忍住自己抓耳撓腮,瘋狂想要提示的念頭,在太子麵前,還是不要玩小動作的好。


    一道輕笑,很是及時的響起。


    「顧先生無須擔心,請先生來喝茶,便不會擔心先生聽到不該聽的。」


    太子打斷了張君令的聲音,好意對著顧謙轉頭笑了笑。


    顧謙算是鬆了一口氣。


    自己那些心思,果然瞞不過殿下。


    他重新伏案,偷偷抬眼,悄無聲息打量了殿下微笑傾聽的笑容,殿下似乎真的沒有在意這些。


    「我以推演之術,印證過老師的讖言,蓮花一脈與『韓約』有命格相阻,可起殺心,卻不可親自動手。」


    張君令重新續著之前的話題,一本正經道:「那鬼修有大氣運庇護,若有人強行殺他,等同逆命,會折損自身氣運。」


    還有這等事?!


    顧謙默默記下。


    下意識眯起雙眼。


    他倒是沒有想到殺人折損氣運……太子掌控天下,真要殺誰,隻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天都與東境之間的僵持,明眼人也能看明白,不是太子不能殺,而是不想殺。


    這位性格溫吞的年輕準帝,在收攏棋局,想要不費一兵一卒,像當初掌控天都城那樣,將東境收入囊中。


    抬頭去看。


    太子的麵色,竟然毫無波瀾,也一絲吃驚的意味也沒有。


    顧謙心想,張君令師從袁淳,學到的這些術法……太子殿下也學到了?


    天下盡知,太子不學無術,但若是真的不學無術,又怎會坐上現在的位置?


    李白蛟輕柔端起茶盞,自顧自喝了一杯,淡然笑道:「韓約的確是有大氣運的人,從北境斬龍的時候便看出來了,若非如此,老二又怎會選他,選了他之後,又怎會出現東境隻手遮天的那十年?」


    他無需像張君令那樣推演。


    因為他根本沒有密閉在洞天裏修行。


    他在皇城裏。


    看天下。


    站得高,便看得遠。


    太子這幾十年來,什麽都看得見,什麽都看見了。


    換而言之……


    李白蛟,本身就是這個時代的「見證者」。


    是非功過,氣運興衰,無須以駁雜之術輔佐驗證,他親眼看見了,便可分辨。


    三位皇子之中,他是最先選擇老師的,在坐穩天都席位之後,他便「見證」了二弟李白鯨的崛起,甘露先生北境斬龍,長陵對決守山人,步步高升,東境三聖山俯首稱臣,打壓南疆鬼修山門,收攏亂象,製定規則,贏得了陛下的尊重。


    這就是「大氣運」。


    那些年,東境勢大,幾近滔天。


    當然今非昔比。


    太子審視著棋局,他輕輕撚住「車」,柔聲道:「師妹閉關昆海洞天,平日裏都做些什麽?」


    「修行。」


    張君令平靜道:「推演。」


    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太子繼續問道:「推演?」


    「天下之人,天下之事。先生囑託,生前身後。」


    青衣女子雖蒙著麵紗,卻心眼通徹,好似什麽都能看見,語氣並無托大,道:「不僅僅是大隋,再遠一點的事情……也能看得見。」


    坐觀一座洞天,俯瞰兩座天下。


    太子仍然在試探,笑道:「比如?」


    張君令非常不喜歡試探的這一套,直截了當道:「比如前不久的天海樓戰爭,再比如三年前涉及爭奪皇權的天都驟變。」


    太子的神情有些尷尬,顧謙內心則是努力憋笑,張君令的話聽起來像是含沙射影,但其實不是……這個女子幹淨的像是白紙,哪裏懂得含沙射影?


    她真的就隻是在說這件事情。


    並沒有諷刺太子謀權篡位的意思。


    除此以外,顧謙心底還有些感慨……原來自己不被知道,不是因為青衣女子消息不夠靈通,而是自己太過渺小,比起天海樓戰爭,天都政變,自己這樣的人物還隻是小螻蟻,哪怕在三年前的劇變之中自己有「參與」的成分,名字也不會被記在史冊裏。


    更不可能被推演而出。


    自嘲的笑了笑。


    昆海洞天的推演之術,應該推演的都是登上歷史舞台的「大人物」。


    太子喝了口茶,掩蓋自己異樣的情緒,清了清嗓子,柔聲道:「張師妹,知道寧奕這個人麽?」


    顧謙眯起雙眼,暗道一聲。


    來了。


    這場棋局,茶會,最重要的地方……來了。


    張君令陷入了短暫的沉思,然後開口,「我此行來天都,便是為了『寧奕』而來。」


    說完,她從腰囊裏取出了兩包黑白棋子,這兩包竹囊先前就栓係在腰間,隨風晃蕩,符籙貼在竹囊上,發著淡淡螢光,並沒有拆封。


    「先生對我說,寧奕是我命運之中很重要的一個人。」張君令緩緩道:「我需要趁早見他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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