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遠回府,與家人吃了飯,細細叮囑一番後,如行屍走肉一般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他坐在書桌前,拿出此前已經寫好的信,盯著看了許久,方不舍地放到書桌前方。


    接著,他叫來阿吉,指著信道:“明日你幫我將這個送去給容歆。”


    阿吉將信拿起來,疑惑地問:“少爺明天不去找容歆小姐了嗎?”


    林修遠苦澀一笑,答:“我明天有事情,不去了,你代我送去吧。”


    “好,少爺還有別的吩咐麽?”


    林修遠從書桌的抽屜中拿出幾張銀票,道:“阿吉,你自小便在我身邊伺候,一直盡心盡力、辦事妥帖,這些銀票,你拿著,算是我對你的感謝。”


    阿吉忙推辭,“伺候少爺是奴才的本分,府中已經給了奴才銀錢,奴才不能再要少爺的。”


    林修遠堅持道:“阿吉,府中是府中,我是我,你伺候得力,我給你賞錢,是天經地義的,你無需推辭。


    而且,你也快到了成婚的年紀,需要這筆錢,來娶妻生子,安家立業,快拿著吧。”


    見少爺如此說,阿吉便慢慢地伸出手,接下銀票,然後跪下,恭敬地磕了頭,道:“奴才謝過少爺,少爺的恩情,奴才一輩子不敢忘。”


    林修遠笑了笑,眼中有淚光閃爍,他低下頭,擺了擺手,道:“下去吧,晚上睡覺的時候,再幫我拿一床被子過來吧,我有些冷。”


    “是,少爺,奴才告退。”


    “嗯。”


    阿吉走後,林修遠又提筆寫了一封信,依舊是哽咽不止。


    寫完後,他將信仔細地封了起來,擱在書桌中間。


    做完這件事,他像被耗光了所有的力氣,隻感覺疲憊得很。


    月上枝頭的時候,阿吉拿來了被子,此時林修遠已經上了床,正靠坐在床頭,神情落寞,不知道在想什麽。


    阿吉將被子鋪在床上,幫林修遠掖好了被角,問:“少爺還不休息嗎?”


    林修遠搖搖頭道:“我坐一會兒,你不用管我,先去睡吧。”


    “那少爺有事叫我。”


    “嗯,你幫我把燈熄了吧。”


    “好。”


    燈被熄掉後,屋中漆黑一片,隻有從窗戶處傾瀉的月光照在床前,照亮了林修遠的半邊身子。


    阿吉走到門口欲離去的時候,林修遠又叫住了他。


    “阿吉,我和褚玄璋的事情,一定不要告訴家裏人和容歆,知道嗎?”


    阿吉此時心中難受不已,但是他無法拒絕對方的命令,隻能道:“是,少爺。”


    林修遠點點頭,衝他笑笑,“阿吉,再見。”


    看著月光下少爺如白紙一樣的麵容,阿吉有一瞬間的恍惚,感覺下一刻他就要乘風而去了。


    努力將這一想法壓下,他也笑了笑,“少爺,再見。”


    阿吉離開後,林修遠呆呆地坐著,回想自己的這一生。


    他是吏部尚書嫡次子,受父母寵愛,哥哥保護,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


    他本該和這褚洲很多官宦子弟一樣,有美好的未來,遠大的前程。


    可是天不遂人願,讓他遇到了褚玄璋。


    他被他逼迫,成為他的禁臠。


    此後,他的生活天翻地覆,日日煎熬,夜夜夢魘。


    他覺得自己已經不是一個男人,因此配不上自己喜歡的女子,不能再娶她。


    他不能告訴自己的父親母親和哥哥,怕他們為了給自己討回公道,惹了聖怒,性命不保。


    他想逃,想讓太子主持公道,可是卻被褚玄璋發現,掐滅了最後一絲希望。


    終於,他崩潰了,他不能讓自己的家人和未婚妻受到傷害,他無法反抗皇帝的兒子,那他,便隻能了斷自己。


    “對不起,父親、母親、哥哥。


    對不起,容歆。


    原諒我的懦弱,我真的太累太累,累到已經不想活著了。”


    他說完這句話,便拿起身旁的匕首,拔刀出鞘。


    刀身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更加冷冽,晃了他的眼。


    他的手輕輕撫過刀刃,冰涼的觸感似乎從指尖傳遞到了心裏。


    許久過後,他右手握著匕首的柄,麵無表情地朝著左手手腕劃去。


    這一下,劃得極重。


    皮肉破裂的疼痛感讓他輕輕顫栗了一下。


    然後,他便將手放隨意地擱在一旁,任由洶湧而出的血液滲透進被子中。


    隨著血液的流失,他身體的溫度也慢慢下降。


    他感覺好冷,可是他動不了,意識也變得模糊起來。


    這時,他腦海中浮現出容歆的模樣,他無力地扯了扯嘴角,“容歆……下輩子,我一定娶你做我的妻子……”


    漸漸地,他眼皮越來越重,最後閉上了眼睛,原本蓄在眼眶裏的淚無聲地滑落臉頰,與被子上的血液融為一體。


    “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此恨綿綿無絕期……”


    念完最後一句,他的頭無力地垂了下來。


    被子無法繼續吸收的血液,從床上流了下來,形成一圈豔目的紅色,那紅色還在慢慢地擴大。


    月光依舊溫柔地照耀著他,那眉目如畫的俊美男子,安靜地坐在那裏,像是睡著了。


    如果忽視掉被染紅的被褥和地麵,這真是一幅極美的景象。


    翌日,阿吉來叫林修遠起床。


    剛打開門,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便撲麵而來。


    阿吉心裏咯噔一聲,忙去尋林修遠。


    來到床前,入目是刺目的鮮紅色,他看得呆住了。


    四肢無法動彈,心口像被一塊巨石壓著,喘不過氣來。


    “少爺……”費了好大的勁兒,阿吉才勉強發出聲音,但這聲音很小,像是怕吵醒他一般。


    接著,他拚盡全力讓自己清醒過來,拖著身子,小心翼翼繞開地上的血跡,來到林修遠麵前,伸手探他的鼻息。


    他多麽希望,此時少爺醒過來,斥責他一句:“你在幹什麽。”


    可是沒有,他的手指停在少爺的鼻尖很久,都沒有探到哪怕一絲溫熱的氣息。


    他輕輕摸了摸少爺的身體,涼得透骨。


    “少爺!!!”阿吉終於忍不住崩潰地大喊。


    在春天將要結束之際,在即將成婚的前夕,在太陽剛剛升起的時候,那個喜歡穿一襲白衣,笑起來很溫柔的男子,自盡於自己的房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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